次日,四夫人楚氏領了婆子侍婢來到嬌園。
她含笑著進屋攜了侄女的手言道:“瓊姐兒真是一年比一年標致,嬸嬸還記得去年你的芳誕也是我操辦的,就跟昨兒發生的事般,眨眼間就這么大了。”
說著揮手使身后捧著紅木托盤的婢子上前,捻起上方疊得整齊的裙衫,鏤金絲鈕牡丹花紋的蜀錦衣裳配著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芳華國色,艷姿灼灼。
“上個月便去千錦閣尋了繡娘給你制衣,本是前些時日就送了來,可惜當時你不在府里。”
楚氏拿著衣衫在對方身上比劃,邊點頭贊賞邊語:“前兒我取來過目,發覺這上衣的鏤金絲鈕竟有一枚瑕疵,便又送回千錦閣返工,耽誤了不少功夫。
來,你趁早試試,若是不合適,我再讓人送去調了來。”
“千錦閣的繡娘素來謹慎,該是不會有差的。”陸思瓊伸手接過,隨口回了話。
楚氏微征,轉瞬再道:“瞧嬸嬸這記性,千錦閣便是裕親王府的鋪子,你自小的衣著都是沐恩郡主親自吩咐了里邊人裁制,自然是了解你尺寸的,倒是嬸嬸給忘了。”
陸思瓊微微莞爾,千錦閣聞名京都,非貴不接,是城里數一數二的衣鋪。
她從小寄居在周府,大舅母視她如女,吃穿用度都是比照了大表姐與四表妹來,這是事實。
侯府亦是早就知曉的。
眼下四嬸如此反應,刻意吹噓著,她也不好說長輩些什么,徑自取了衣裳,由書繪、竹昔服侍著轉進內室,在屏風后更衣了方走出。
楚氏正坐在桌邊吃茶,見侄女換上新衣,“嘖嘖”的起身再贊:“這樣的衣裳,也就瓊姐兒你能稱得上。這若換做其他姑娘,定是要被這金絲牡丹的華裳給比下去,偏你穿得風姿正好,倒是那花更遜色了一籌。”
她身后的侍婢。忙跟著附和稱贊。
莫不是是些“二姑娘風華絕代”之言,陸思瓊并非淺薄的女子,雖喜卻不失理智。
牡丹配她……這意思好些人都說過。
由得四嬸母繞著笑了番,便又換了下來。
楚氏滿意道:“正好合身,千錦閣的繡娘果然名不虛傳,等你芳誕宴上,定會讓其他府姑娘眼紅了去。”
她當陸思瓊是個愛攀比的孩子,說著討喜的話,又讓人將一應飾物呈上來,諸如牡丹薄紗菱扇、金絲攢牡丹綾帕、蝶戲牡丹掛玉等物。做工無一不精。
陸思瓊從善如流,欣喜的福身感激:“勞煩嬸母費心了。”
“瓊姐兒你說這話做什么?你是我侄女,不幫襯著你費心,我去替誰費心?”
楚氏對她從來都不乏恭維之詞,滯留了許久。眼看著就要正午,方才離去。
別人替自己勞累了番,陸思瓊雖往日看不上這位嬸母與繼母的爭強好勝,可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對方終歸是好意,便親自將人送到了院口。
楚氏提足前又添道:“對了,這回的宴席比往年要熱鬧些,瓊姐兒你這兩日好好歇息。等生辰那天,怕是要受累。
好些府邸的夫人小姐將要過來,你是壽星,總得一一見過才是。”
“我知曉了,多謝嬸母提醒。”
陸思瓊神色不露,心中卻道。哪怕不能借此公布她與永昭伯府龔家二爺的婚事,但祖母還是沒壓下那份籠絡眾府的心思。
請柬還是派了出去……
見四嬸母身影遠去,她閉了閉眼,有些鬧心。
侯府在拿她的終身之事大做文章。
思及這個,她便想起那日在外祖家面對龔景凡的場景。
這都過去好幾日了。并不曾見永昭伯府與蕙寧公主府有任何動靜,難道果真如四表姐所言,龔景凡只是好面子故意使性子放話?
沒再起波折,是貪享安然的她所期盼。
但這也意味著,自己真的要和有那種想法的男子定親,怎的想都覺得……鎖緊住眉頭,陸思瓊有些后悔當初答應了我祖母。
這順其自然的,貌似有些不稱心。
不過,她亦不喜庸人自擾,想著不開心的事便不去多想,轉身就拋到了腦后。
時光消逝,轉眼便入了四月。
四月芳菲,鶯雀輕啼,柳條如絲,花開正好。
德安侯府上下忙碌,皆在為明日二姑娘的生辰宴做準備,連宋氏都不放心妯娌而親自過問。
陸思瓊待在嬌園,心如靜水,竟提不起多少興致。
有小廝進院,彎腰討好的喊著廊下南霜“姐姐”,笑稟道:“煩請進屋通傳聲二姑娘,賢王府來了人,稱是奉王爺之命來送禮的。”
聽說是九王府的人,南霜忙不迭的掀簾進屋。
每年都是四月初二當日才命人送禮過來,不成想今年卻提前了。
陸思瓊想起在公主府花園與九王相遇時,他被四表姐調笑著追問今年送自己什么,后者模棱兩可的道會較往年有所變化。
除了牡丹玉雕,還真想不出能是什么。
她讓人去請王府的人進院。
來人是九王身邊的親衛元姜,陸思瓊見到他時一瞬滯然。
只是送給東西,怎的派上了他?
元姜是侍衛出身,出自京都將門,非一般人。
他進屋后,拱手道:“見過二姑娘,王爺差屬下給您送上今年的生辰禮。”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琺瑯鑲金匣,細細長長,算不得寬,卻是雙手托著,顯得十分鄭重。
書繪欲上前去接,后者卻直接走過去放到了對方旁邊的桌上,嚴肅道:“二姑娘,王爺吩咐了,這份禮還請您無人時再看。”
停頓頃刻,元姜堅毅的輪廓正視著對面的人兒,語氣頗重:“王爺盼您收下。”
陸思瓊被他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嚇了一跳,什么禮需要如此?
視線下移,定在那匣上的目光久久不明。
“二姑娘,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告退。”
元姜沒有過多停留,交物后便離開了侯府。
陸思瓊拿起木匣,有些沉重,想起九王,心底終究起了漣漪,她揮手讓左右退下。
剛打開匣蓋,借著縫隙望見里面的東西,雙眸便驚詫瞪大。
明黃鳳紋的布卷……是一道旨意!
九王怎么會命人送這東西來?
好似已有所猜疑,她將木匣放平在桌上,打開取出其中之物,便認出此乃太后專用的懿旨。
陸思瓊曾隨外祖母到過宮里,亦見過周太后,十分的慈眉善目,逢年過節賞東西去榮國公府時,也都會給她專門備上一份。
她對太后娘娘的印象極好,但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收到她的懿旨。
何況,這份旨意不是宮中內侍來傳,卻是由九王府的侍衛送來。
這般悄無聲息的。
驀然的想到上回在周府時的對話,九王的轉變與不曾遮掩的情愫,陸思瓊便似明了了什么。
她遲遲沒有卷開懿旨。
若自己所料不差,這并非出自周太后之手,而是九王自己所寫。
當年賢王妃過世后,九王傷心欲絕,太后娘娘悔自己當年催促幼子選妃,便賞了他一份空白旨意,道待將來王妃的人選,她再不干預,由九王自行做主。
那日自己的意思,不是與他說明白了嗎?
陸思瓊從來不是曖.昧不清之人,現下他讓元姜送這樣的懿旨過來,到底要做什么?
她頓時心亂如麻。
視線凝著它,半晌不曾動作。
待緩緩打開時,看著上方熟悉的字跡,那一言一語,竟果真如她所料。
這居然真是道賜婚的懿旨!
九王真是瘋了!
他怎么可以這樣?
捏著明黃的緞布,陸思瓊恨不得將字掩去,抿著唇復又卷起,不再去看。
賢王妃的頭銜,他憑什么以為自己會要?
“姑娘,您在里面嗎?”
正思忖著,外頭傳來周媽媽的聲音。
陸思瓊忙將懿旨放回了木匣,合上蓋子對外應道:“在的,媽媽進來吧。”
“姑娘,您明兒就是生辰,來試試老奴做的這雙鞋。”
瑰色的繡花鞋,鑲了明珠,繡了牡丹,倒是與前陣子四嬸母送來的那套錦衣十分相匹。
陸思瓊抬腳試了,大小正好。
周媽媽見狀,滿臉笑意,直起彎著的腰說道:“奴婢年紀大了,手腳不比當年,磨蹭到現在才好,差點就趕不及姑娘的生辰。”
“媽媽有心了,其實這交代府里繡房里的人去做就可以,何必費這神?”
陸思瓊由衷感激,卻又不忍對方太過操勞。
“穿在姑娘您身上的,奴婢假以人手,總覺得不踏實。”
周媽媽應對方手勢落座,余光瞥見著實的琺瑯匣子,好奇的開口:“聽說九王府送禮來了,可是這個?姑娘,王爺還跟往年般,送了玉雕牡丹花嗎?”
她本只隨口一問,卻見對方并未立即應話,唇際笑意微微斂去。
“姑娘,怎么了?”
周媽媽覺得蹊蹺,伸手想去碰那匣子。
陸思瓊意識之后,倏得將匣子取過起身,“媽媽,與往年不一樣,不過也是些諸如珠釵環佩這類的物事,沒什么稀奇的。”
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愿讓人知曉九王送來的這份懿旨。
明知自己在同龔景凡說親,素來沉穩的他,為何突然會有此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