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素是敏感之人,自能察覺到庶妹的疏離,本以為只是因為王氏噩耗而心情不佳,然時過幾日,亦不見其有所改善,便知她定是誤會了什么。
而她自認為無任何對不住旁人的地方,陸思瑾如此,她亦不可能去主動示好以表善意。
對方于自己有成見,便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的。
何況,她本就問心無愧,沒誰會愛貼人冷臉。
雖有珍惜姐妹情分,然陸思瑾不識相,難道還要去巴著她不成?
她如常生活,或是察覺到了祖母對她的微妙情緒,每日晨昏定省必守時而到。
以往只知祖母對她非十足真心,然這些時日過去,還能體察不出?
又因有江媽媽的暗示,近來同外祖家都保持了距離。
自生辰宴那日別過,除了外祖母使人過府傳個話送些東西外,再無其他走動。
連四表姐贈她的生辰禮被竊,都還沒機會說。
她在靜安堂內陪著祖母說話,正覺微乏,只見侍婢琉璃掀簾入內,滿臉笑容的歡快道:“老夫人,二姑太太同表姑娘來了。”
“什、什么?”
聽到愛女歸府,老夫人整個身子一顫,竟是少露的激動,眸中喜悅之色溢于言表,“阿雅來了?敏姐兒也來了?”
千盼萬盼,終是盼到了。
沒想到女兒還肯帶著外孫女過來,她連忙道請。
陸文雅母女盛裝而來,月余不見,胡敏更顯嬌態,隨其母盈盈前進,身姿婀娜,眉眼高挑,愈發的自信迷人。
陸老夫人眉開眼笑,渾似忘了上回所受的氣。招手就道:“敏姐兒,快來外祖母這兒。”
她可是心疼這唯一的外孫女,素來不舍得對方多禮勞累。
胡敏卻似成長許多,沒有如過去般莽撞的就跑上前。反而緊著陸文雅福身請了個安,“見過外祖母。”
模樣很是乖巧討人。
陸文雅站在前方,開口便是告罪:“娘,女兒上回糊涂說了些荒唐話,您可別放心上。
許久沒來看您,是阿雅不孝,這些時日著實內疚得很,還請您莫要見怪。”
端的是卑謙有禮,虛心認錯。
不只是陸思瓊,便是陸老夫人。都十分驚訝。
自己的閨女自己還能不了解嗎?
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她如今也就僅剩眼前這個小女兒,自然是能寵著便寵著,多寬容擔待些即是,素來沒見過對方如此的。
老夫人甚至已隱隱有些后悔。上回何必要鬧得那般不快?她真怕女兒再也不過府來。
現如今聽了這些,雖說心情舒暢,但總覺得對方并非出自真心,定是有什么要事,然面上還是一派笑容。
陸思瓊起身福禮,“二姑姑。”
“瓊姐兒,”陸文雅意外的好臉色。十分友善的過去牽侄女的手,“嘖嘖”贊道:“真是女大十八變,這才多少日子沒見,出落的得越發標致了,連我這親姑姑都要認不出來了。”
居然不計前嫌,還如此浮夸。
陸思瓊能怎么說?
其實她并不是個愛記事的人。上回姑父的事她沒幫忙是原則問題,但說到底只是對二姑姑的態度不滿,其實對方除了刻薄一些,也無什么對不住自己的。
這許久沒見,俗話又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身為晚輩,自然不好拂了熱情,忙道謝說言重。
“來人,把我帶給表姑娘的禮物呈上來。”
陸文雅松手招來后邊婢子,口中再道:“上回你生辰,我正好有事外出了,不巧沒趕上,瓊姐兒可不要生姑姑的氣。”
送的是對翡翠玉鐲,翠綠剔透,晶瑩明亮,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陸思瓊尚是待字閨中的年輕少女,其實并不適合戴這等首飾,而如翡翠明玉等物,她亦從來不缺。
然眼前人一片盛情,且以胡家的家底,能送出這樣的東西,比往年敷衍的已好上許多。
她接過,福身道謝。
老夫人很是欣慰的看著這一幕,笑容滿面。
彩鴛又送了吃點上來,胡敏到底還是女孩心性,見到喜愛的邊吃著邊陪外祖母說笑,將她逗得笑聲不止。
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氛倒是極好。
陸文雅難得過來,自是要與老夫人獨處的,陸思瓊便沒留多久,離了靜安堂。
至外,書繪輕聲嘀咕了句:“姑娘,今兒姑太太跟往日不大一樣呢。”
這月余來,陸文雅都在與相府打交道,按理說不提過去,便是因著秦夫人,她亦不該對自己如此熱情。
這姑侄情分,可從沒有如今日般和諧的。
便是上回欲求她替姑父在二舅面前得個徇私機會時,也沒有像今兒這般和顏悅色。
她素來喜歡盛氣凌人的用長輩身份壓自己下令,再說得難聽些,二姑姑不是個寬宏大量之人,怎么剛剛……
她的這份疑惑,亦是陸老夫人心底的好奇。
可陸文雅便似換了個人般,只字不提上回的不快,對老夫人孝順至極。
后者端量著她,頃刻便將外孫女潛了去外邊玩,對女兒問起女婿近況,語氣小心翼翼。
是擔心又惹惱了閨女。
陸文雅倒沒見異樣,如實道了胡家的事,不過談起丈夫官運時還是滿臉驕傲,亦體貼的解釋道,近來丈夫官事繁忙,待過幾日便來拜見老夫人。
后者自然樂聞。
母女天倫,和洽無比,老夫人一掃多日陰霾,整個人精神不已。
興致正濃之際,陸文雅開口,語氣中帶了幾分試探:“娘,瓊姐兒與龔家二爺的婚事,可是已經定了?”
這個話題就有些尷尬,畢竟早前胡家曾提過親,想替胡斌迎娶陸思瓊,甚至還因陸老夫人的后悔而鬧過矛盾。
現在,她竟然主動問起。
陸老夫人略顯緊張,不知女兒突然問起是何意,便沒有立即答話。
陸文雅見狀,似乎也有所意識,干笑著再次開口:“娘,您別誤會,我沒其他意思,就是關心下瓊姐兒。
怎么著,她都是我親侄女,現在都快說人家了,我這做姑姑的,哪有不聞不問的?”
聞者雖覺疑惑,卻還是點了頭,接話道:“基本已定下,前兒公主府還來人取了瓊姐兒的生辰八字,估摸著也該有定數了。”
“哦,聽說是沐恩郡主親自保的媒?”
“嗯,上個月來提的。”
陸老夫人沒有隱瞞,對面人則笑道:“可真是好福氣,郡主保媒,公主為婆,龔家又是那等門第,瓊姐兒的將來也算是定了。”
她的語氣只有欣慰,并無其他酸味怪調,好似是真心替侄女高興。
但陸老夫人是慣了解對方的,她對瓊姐兒情緒復雜,可斷然沒有喜歡。
她不由直白發問:“阿雅,你是不是還介意我上回……”
“沒有,我若還介意,今日又怎會過來?”
陸文雅連連搖頭,強調道:“娘,過去是女兒不懂事,也不經事,以為有您的疼愛,有胡家人的恭維,便不知外邊的事故。
之前那件事,也算是給了我跟老爺一個教訓。如您所言,侯府都不再是昔日的侯府了,我卻還端著侯府千金的架子,殊不知這外面貴重的人多了去。”
這話聽著竟有些委屈。
陸老夫人是知道近來女兒女婿同相府走得近,想起秦夫人那個聲名在外的脾氣,不由握了對方的手心疼道:“阿雅,你可是在外受了苦?秦夫人不是好伺候的,她可是為難你了?”
陸文雅只微微笑著,搖頭道“沒有”。
陸老夫人不信,但女兒不說實話,還牽強笑著,憐由心生,只得嘆氣:“是娘跟你大哥沒本事,要你去外面受人臉色。”
“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
陸文雅調整情緒,想起過府的正事,突然容色嚴肅了糾結道:“娘,其實我過來,是有個事想與您說。只是,這個事我不太確定,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猶豫不決,滿是遲疑的樣子。
“何事?”
陸老夫人心知這或可能才是此行目的,但還是順著女兒的意思問了下去,“可是與瓊姐兒有關?”
否則,剛剛如何會問起親事?
她眼皮一跳,婚事可千萬別再出差池。
只見陸文雅垂首擰眉,滿臉不確定的開口:“娘,是這樣的,之前女兒隨秦夫人去千秋觀,在那撞見了個事。”
說著頓了頓,拖長了語調:“蕙寧公主派人去觀中為龔家二爺的親事對八字,但那紙條上的、卻不是瓊姐兒的生辰八字……”
抬眸,見親娘已經怔住,她仍續道:“您看,這整個京城都知道,瓊姐兒前幾日才過的生辰,我也記得她是午后出生的;
可那紙條上與龔二爺八字并行的,卻是元月三十的日子,標的是子初時分。
娘,蕙寧公主是真的要聘咱們瓊姐兒當兒媳婦?可依女兒之見,她們龔家籌備的,卻是另一名女子。”
老夫人早已變色,嘴唇發白,不知是氣憤還是著急,竟有些哆嗦,“這算是怎么回事?婚事都說好了,那日是喬嬤嬤親自來的府上,怎么會弄錯了八字?
龔家不娶瓊姐兒,之前又何必費那么多心思?
不,阿雅,這絕對不可能,我瞧著龔家二爺,也是中意咱們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