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

23 黃泉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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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黃泉燈(上)

23黃泉燈(上)

奈何橋畔嘆奈何,三生石上定三生。黃泉此去無歸路,青燈一盞待何人。

夏雨一落,荷葉就像是抹上了一層綠蠟一般,遠處能夠隱約地看到小舟在荷葉之間穿行,適夏得小曲也在夏雨中隱約傳來。

這場雨下了很多時日,一直都沒有停下的意思。蓄水的水缸已經盛滿了水,滴滴答答得被雨水打著漣漪,因為雨大,路上行人很少。

此時從柳林的深處走出一個穿著蓑衣斗笠,手里提著個酒壺的人,他嘴里不時地念叨著什么,仔細聽盡是些酒語醉言。微微翹起的嘴角,雖未笑,卻風流。此人不是胡悅又是何人?

只見胡悅微微抬起斗笠,細長地眼角看著雨唰唰地下,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樹林邊上還有賣夏季特有的果實和種生(把豆類放在水的器皿中浸泡發芽,宋代稱呼為種生,多見于農歷7月期間的習俗)。在這樣的梅雨天里生意不好,到了這個時間居然還沒有收攤。攤主抬頭看了看來人,覺得來者不會買他貨物,便又低頭打瞌睡了。

攤主閉著眼開口道:“少年人可是要去坐船?”

胡悅欠了欠身道:“正是如此。”

“那么大雨沒有船的,這兒已經發生了好幾次翻船災事了。”

胡悅整了整斗笠,輕笑道:“我坐的船,今日一定會來。”

攤主歪著頭,看似是真的睡著了。

胡悅抹了一把臉臉上的雨水,夏雨雖然非常的急,但是卻沒有陰寒的感覺,反而那種無法蒸發的水汽讓四周變得分成的沉悶。讓四周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隔離感。

胡悅一個人朝著護城河處走去,大雨中的護城河彌漫著水霧,看不清遠處的景色,胡悅站在河畔,打了個酒嗝。他微微挑起斗笠的帽,瞇眼看著護城河,大雨磅礴,也聽不清遠處是否有劃船的聲音,只能慢慢地等。只是的確,這樣的大雨天怎么還會有船只呢?

胡悅朝著邊上看去,有一對母女靠在一棵柳樹下,胡悅朝她們點點頭,母親也微微欠了欠身。

這位夫人的表情有些哀傷和焦急,微微蹙著眉頭,整張臉看上去也沒有什么血色,蒼白又消瘦,在他身邊是一個同樣瘦弱的女孩,女孩雖然并沒有那么悲傷的表情,但是卻同樣的清瘦。她們同樣看著灰蒙蒙的湖面。

過了不知道多久,天色也越來越暗,雨終于停了,但是灰黑的云層依然厚重,胡悅看著天空,他喃喃自語說:“果然雨停了。”

此時從模糊的水霧中,緩緩的映出了些許燈光。搖搖晃晃之間隱約有一艘烏篷船的輪廓。

母女二人起身朝著河岸走來,胡悅捏了捏懷中的酒壺,也跟著上去,就在三人準備登船之時。從遠處傳來叫聲

“等等!船家!等等我!”

一個背著褡褳,包著頭巾的年輕人朝著烏篷船揮手。年輕人那么大雨居然沒有打傘也沒有帶蓑衣,渾身上下已經被淋了透。

他抹了一把臉,喘著氣地站在了胡悅的身邊,抬頭看著船只緩慢地靠近岸頭。胡悅問道:“如此大雨,兄臺竟不打一把傘?”

年輕人一邊擦著臉,一邊整理著已經亂作一團的頭巾說:“出來匆忙,見笑,見笑了。”

此時一直拽著母親一角的小姑娘,指著年輕人的頭說:“越拉帽子越歪。”

年輕人動作一停,更加不好意思只能干笑朝著河邊看去。烏篷船終于靠岸。船夫渾身上下都穿著厚實的蓑衣,看不清他的樣貌,他朝著岸上吼了一聲,四個人便上了船。

但是胡悅發現在烏篷內還有三個人,他們縮在一個角落里,看樣子是為了給來人空出地方。只是烏篷內非常的昏暗,一點燈光也沒有。但是位置正好夠他們四個人。

忽然胡悅頓了頓,猛然回首:“前面船上不是有燈光的嗎?為什么現在一盞燈都看不到呢?難道船燈被這雨水給沖滅了?”

就在胡悅遲疑之時,船已經駛離了岸邊,胡悅坐在靠著船頭處的位置,船夫在船尾,所以他看不到船夫的模樣。他朝著另外三個人看去,那三個人正好也在打量著他們。胡悅和他們其中一個最瘦的人的視線相交,那個人的眼神卻非常渙散,只是這樣渙散的眼神中卻也有一絲詭異,胡悅只是宛然一笑,隨后便轉過頭,看著窗外昏暗的湖面。

在坐的七個人除了互相打量其他人的樣子之外,也就沒有任何的交談。也許是少兒無法忍受沉默和無聊,她拽著母親的衣角晃了晃,輕聲說:“娘,我渴了。”

婦人為難地看著女兒,顯然她沒有水,胡悅看了看自己的酒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只有酒,孩童喝是否不太妥當?”

那個年輕人連忙放了放布袋,他說:“我這兒有水,給小姑娘喝吧。”

小女孩不敢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婦人,婦人低頭謝過年輕人后接過了茶壺。給女孩喝了些水。她的臉色也稍微有了些好轉,看似是趕了很久的路,實在是有些乏了,喝完水就趴在母親的膝蓋上睡去了。

年輕人朝著船夫說:“船家真不容易啊,那么大雨還作營生。本來以為下雨就沒有船會來了。”

船夫沒有回答,年輕人覺得有些不自在。胡悅卻皺了皺眉,原本就在船上的三人中的一個開口發話道:“幾位都是要去哪里?”

年輕人先回答道:“由蔡河入淮,去泗州。嘿嘿,在下只是個學徒。”

婦人因為年輕人贈水之情,也不似之前那么生疏,便開口道:“奴家所去不遠,就到洙橋岸頭就可以了,我爹爹因為重病,想要最后看一眼外孫女,這才連日趕路。只要過了河就到了。”說完便安慰似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胡悅微微一笑,道:“我去……”

他話還沒說完,船只就開始劇烈的搖晃。船夫朝著艙里喊道:“有風浪了,你們抓緊些,如果不行,我就把船停到最近的河岸,歇歇再上路。”

女孩也被驚醒,害怕的抓著婦人的手臂,所有人都牢牢地抓著欄桿,但是即使如此,船艙外依然一片灰霾,看不清哪兒是河,哪兒是天。風非常的大,所有人除了拉住欄桿就沒辦法做其他的動作。夫人一只手抓著欄桿,一只手拼命的摟著女兒,嘴里不停地禱告。

還沒等七個乘客有所反應,船家就掉了一個頭,眾人提心吊膽得不敢發一言,只覺得好像小船像是一片葉子掉落在巨大的海濤之中,船一會往左傾斜,一會往右,就這樣不知劇烈搖晃了多久,終于船身重重地裝上了什么東西,差一點就把小女兒給撞了出去,幸好胡悅一把攬住,女孩才被胡悅拉回懷里。但是那一撞擊之后,便穩當了許多。

七個人在船上等了一會,但是依然沒有動靜,胡悅探出了頭,這才發現船家居然不見了。

此時外面已經風平浪靜了,但是卻停在了一個陌生的樹林之中,胡悅看了看外頭說:“奇怪,船家人呢?”

這是其他人都朝著船外看,但是依然沒有找到人,忽然間那婦人大喊道:“你們看,那是什么?”

在遠處,漂浮著一個類似像是人形一樣的東西。遠遠看去像是船家的摸樣。

胡悅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但是隨后那個年輕人則嚇得渾身顫抖,他說:“如果……如果那是船家,那么……這船是誰拴上岸頭的?有人殺了他?這里能報官嗎?”

他指著繩子所綁住的那顆樹,這些女孩兒發出了嗚嗚地哭聲,顯然是被嚇壞了。

而在林子的深處好像有燈火,而且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三個一直非常沉默的船客開口道:“看這天又要下大雨了,我們在這船上不安全,如果一不小心繩子斷了,船被吹到河里,我們就麻煩了,先上岸吧。”

但是此時胡悅卻說道:“如果是有人把船夫殺了,拋尸在河里,對面的那些聲音豈不是對我們非常危險?萬一是河上的匪類,我們去就是自投羅網。”

胡悅話剛說完,天空就像是和他開玩笑似地,打了一個響雷,隨后便開始刮起大風,隨時都會下暴雨的樣子。而且船又開始搖晃的厲害,那繩子發出非常脆弱的嘎吱聲。

胡悅嘆了口氣說:“看來只能下船了。”

七人剛剛下船,那繩子就像是紙做的一般,吧嗒一下便斷了。那艘船被風緩緩地吹離了河岸,朝著湖中心飄去。

這下七個人見此狀況,心有余悸,他們想要離開此處只有再等到有船的時候了。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四周。

林子看上去不是很大,而且也不像是無人的荒林,反而有一種被修建過的痕跡,還有一條小徑供人行走。

他們七個人沿著這條小徑筆直往林子里面穿,這里有許多的花草,開得非常茂盛,甚至有些花草非常名貴,四周的草木景色怡人,處處透著一股雅致。甚至還能看到一些類似庭院裝飾的擺設,總之這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后院一般。

七個人走著走著便不像之前那么害怕,畢竟這樣優雅的林間小道的盡頭應該也不會是什么盜匪山寨窟吧。

小女孩指著一朵梔子花說:“娘,好香。”

婦人拉過女孩的手,搖了搖頭道:“不可以,也許是這兒的主人種的。”

年輕人和胡悅并排而行,小道幽靜,非常的長。胡悅脫下斗笠和蓑衣,拍了拍衣裳。年輕人看著他說:“公子居然如此年輕?”

胡悅挑眉笑道:“長得年輕而已,實際上我的歲數可不小了。”

年輕人紅了紅臉,他彎腰而拜道:“啊,在下唐突了,希望公子莫見怪。”

胡悅哈哈大笑,卻沒有接他的話。年輕人自知有些唐突,他趕緊跟了上去說:“公子猜測這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

胡悅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兄臺沒有發現嗎?”

年輕人說:“什么事情?”

胡悅指著最前面的三個人說:“他們仿佛來過此地,雖然這里有小道,但如果第一次來此的人,應當如你我,或者是那對母女,對此處多加觀察,小心謹慎。但是這三個人卻一點都沒看四周的景色,已經走在很前頭了,仿佛知道前頭有什么。”

年輕人壓低聲說:“莫不是他們三人搞的鬼?把船家給殺了?”

胡悅這次沒有回答,他拍了拍前邊兒女孩的頭說:“得快點咯,你看這天又要下雨似地。”女孩乖巧地點著頭。拉著母親的手往前趕,胡悅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周圍,這里的景色蘇日安怡人,但是去讓人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空氣好像非常的稀薄。

胡悅抹了抹脖子,小女孩忽然間拉住自己的母親悄悄說:“娘,這里好像有人。”

婦人停下腳步看著四周,這里安靜的連鳥蟲之音都沒有,更不要說是人的氣息了。

婦人拉了拉自己的女兒,表示不要胡說。但是胡悅卻同樣也有人窺視的感覺,只是就連他都沒有看到人影,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說:“小妹妹看到了什么樣的人?”

小女孩半個身體縮在母親的身后,她說:“一個大哥哥,手里拿著一盞燈。”

胡悅眼神一亮,婦人又向著四周看去,她說:“這里一點光亮都沒有,連這里的天都是灰蒙蒙的,哪里來的人和燈呢?”

年輕人打圓場道:“些許只是因為小姑娘太害怕了,把樹枝看做是人,把芭蕉葉看作是燈籠了吧。”

婦人微微點頭,小女孩咬著嘴唇也不敢再說。再走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胡悅他們看到那三人站在一處青瓦白墻的屋外,房子看上去非常老舊,但是所有的材料都是上品,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用的別院。

三人站在屋外,卻并沒有進去。待到胡悅幾人趕上他們才抬頭說:“這里有個屋子可以供我們歇腳,等明天我們再趕路吧。”

年輕人朝著屋內看去,房內只有七個位置,上面放置著吃食和碗筷,數量正好是七份。

年輕人睜大眼睛,他沿著唾沫看著胡悅說:“這?”

胡悅說:“看來我們來此處并非偶爾,我們先進屋看看,是否還有人在此處。”

說完進了屋子,房屋內已經點燃了燈,染了熏香。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看著都讓人嘴饞。除了沒有人之外,這里的一切都讓人覺得十分舒適。但是卻依然感受不到一絲人氣。

此外,這里所有的家具和擺設都是石頭做的。

小女孩睜大著眼睛說:“娘,那些菜我都沒吃過呢!那個小包子好像小兔子啊。”

婦人抱著女兒,也是餓了一天了。但是看到這場景,也不敢先入座。

胡悅敲敲石頭做的凳子,又敲敲石頭做的花瓶和香爐。他開口說:“這些東西都是用上好的漢白玉石所制作。這些菜,嘖嘖,別說小丫頭了,連我都沒吃過。”

胡悅心想,如果楚玨在此,說不定就能給他道出個名堂,可惜啊可惜,在此者乃一屆窮酸書生胡悅是也。

小女孩實在餓得有些受不了,拉著母親的手就搖著說:“娘,我餓了,我們先吃飯吧。”

婦人為難道:“可是這屋子的主人還沒找到,萬一不是給我們準備的呢?”

年輕人說:“但是明明有七份碗筷呢,我們正好七個人。哪有如此之巧合呢?況且一路走來,這四周的布置也非常有高雅,相比這里的主人絕對是一個風雅之人,不會對我們幾個落難的人有所苛責的吧。”

胡悅坐在凳子上,拿著筷子敲著碗碟說:“就是如此,才更加古怪。這飯菜雖然可口誘人,我們中有多少人有福吃呢?為什么他能猜到我們會來到此處,別忘了還有那疑似船夫的浮尸呢。”

婦人抱緊女孩,生怕孩子忍不住跑去吃飯。年輕人看著胡悅神氣自若,他抱拳道:“公子是何人?看公子這樣的神情氣色應該不是一般人吧。”

胡悅還禮道:“在下區區一個混跡江湖的寫詞文人而已,姓胡名悅,字慕之。”

年輕人整冠而拜道:“在下姓方,名鄢,我……哎,我怎么記不得我是什么人了?”

年輕人愣了愣,婦人也愣在原地,她看著胡悅說:“不對,我也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夫家姓何,我娘家姓陳,她是我的女兒,小名喚悠兒。”

悠兒抬起大大的眼睛,看著母親又看著眾人說:“你們都不記得了?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呢,我叫何悠兒,家住西大街,李家巷。娘親你忘了么?我們家是賣茶的。”

何家娘子捂著頭說:“對,對,是的。我怎么就記不得了,悠兒你怎么都記得呢?”

胡悅在看著其他三人,三人臉色灰白,沒有絲毫表情。他們沒有參與到四人的對話中,胡悅朝他們看去擺手道:“三位又是哪里人?可否記得過去的事情?”

三人對視,之后其中一人說:“我們三人乃是外地人,原本是要進京城行商的。”

胡悅哦了一聲道:“那么就是說,你們三人記得過去的事情,而唯獨方公子和何家娘子記不得了?”

何家娘子和方鄢相互對看,但是卻也找不到頭緒。三人中年齡略大的一個對四人說:“這個屋子里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但是三人中最矮的一個人卻說:“飯菜應該是為我們準備的。”

胡悅卻說:“但是這里有庭院,那么就一定有主人,既然有主人那么我們干脆等到主人來了,再作打算吧。”: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