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

37 風雪夜歸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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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風雪夜歸人(一)

37風雪夜歸人(一)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唐劉長卿

冬日之風,寒徹刮骨,這天卻晴的像是滴出水來似的。風大,但是陽光卻極其的好,路邊依稀可以看到雪里紅的盛開。冷風肅殺,也是傲骨。

即使如此清寒之日,依然街市上一片人來人往的景象,路邊兒的攤子也賣著冬日一些特有的小食。叫賣聲不絕于耳,路上行人熙熙嚷嚷,把這原本的清冷搗騰的分外熱鬧。

“賣字畫啦春蘭秋菊,冬梅夏荷,歲寒三友,高山流水。賣字畫啦”

胡悅蹲在一個角落里,搓著雙手,原地踏步,是不是地喊一句。雖有人來看,但是這大冷天的來買字畫的主也是少之又少的。平白無故還會多了些許白眼。

胡悅見沒人光顧,便自顧自地找了一個干凈的地坐了下去,喝了一口酒。

他捶了捶自己的腿兒,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如所有窮酸書生一般,冬日收入和來源越來越少,賣點字畫也好攢錢置辦些棉衣好過年。所以到了此時,胡悅便照例把平日里所畫的字畫尋一些拿出來叫賣。不過一上午的光陰也無人問津,終于在胡悅差點睡過去的時候,有人光顧了他的小畫兒攤子。

“這兒能請人上門做畫嗎?”

胡悅打著瞌睡的手抖了一下,整個人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瞇著眼看去,是一個長相白凈斯文的讀書人,穿著青色的棉布袍子,頭上帶著方巾。看上去也不似有錢人的模樣。眼神非常的回避,好似不喜歡與人目光接觸,走路也有些彎腰駝背,看著像是特別恭順之人。

胡悅心中斷定:此人應該是某個大戶人家的管事。

胡悅站了起來朝著那書生一拜說:“自然可以,但是上門作畫,還得另收潤筆之費。”

那書生穿著普通,口氣著實不小,他說:“只要先生能完工,這費用只管先生開口便是。”

胡悅略微有些訝異,反正也沒生意上門,難得來了一個那么豪氣的主顧,胡悅自然是不放過的。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了攤子,合上硯臺便催促那人上路生怕他改變主意,動作可謂雷厲風行,一氣呵成。可惜那書生沒走動,他略微有些尷尬,說:“先生莫急,現在我還不能帶你去,這樣如何?今日晚上我能否登門拜訪?”

胡悅一邊放下自己的架子,一邊端詳著這個年輕人,他說:“既然如此,那么就約在卯時相見如何?在下就住在東巷里轉角那李家綢緞鋪后頭的觀情齋是也。”

書生做事頗為認真,逐一記下,禮貌地朝著胡悅再是拜了拜,隨后便走了。

這一上午也就這一個預約主顧,再無其他聲音迎門。到了晌午,大多數的人都已走了。只留下幾個攤位還堅持著。胡悅打折哈氣看著手里的一本殘卷,連吆喝都懶得吆喝了,純當曬太陽。

“賢弟這樣可是賣不出去字畫的呀。”

胡悅頭也不抬,翻了一頁書說:“那就請兄給盡數都買了吧。只收現銀,拒不賒賬。”

楚玨略微加重語氣,說:“大冬天的誰會閑的沒事來買字畫?”

胡悅挑了挑眉毛,顯然對楚玨這樣的挖苦有些介懷,但依然裝模作樣地看書,便開口道:“楚兄不知道么?這冬日才是賣字畫的好時節,春秋夏這樣的時日,風雅之客都外出去了,有景何須畫?對景飲酒方才是真雅興,但這冬日里面沒有踏雪尋傲梅的勁頭,身子骨老弱不堪的受不起這寒冬,自然買付畫回去過把癮也是能理解的。”

楚玨知道他必定會給自己找個借口,也沒在意這些。他直截了當地說:“眼下沒有生意,何不隨為兄去喝酒?這冬日里的西鳳是最好喝的。”

楚玨不愧是胡悅最好的酒友,只說一句話便勾動了他的酒癮蟲子。但,胡悅朝他冷瞟了一眼,挪了挪身子,后腦勺朝著他。不再搭理。

楚玨見這樣,心中猶如逗貓兒,反被貓兒嫌的錯覺。他干脆垮了進來,往胡悅邊上的空位一坐。舒舒服服地整個身體便靠在了胡悅身上。

胡悅見他這般,依然無動于衷,翻著一頁書,對著一口酒。意思就是不和你喝,我自個也能喝。

楚玨斜眼看了他的書,開口道;“喲,青囊卷的殘本,看樣子玄冥子的東西又被你給騙過來了。”

胡悅頭上的青筋已經冒了出來,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繼續不搭理。

于是這集市上就出現了一個穿著精細的世家公子靠在一個一身棉布袍子的窮書生背后,坐在地上擺攤賣字畫。有的時候還會替胡悅吆喝幾聲,迎來路人駐足圍看。

胡悅實在憋不下去,他合上書說:“我說……”

楚玨遞過酒壺,嘴里還含著一口酒,聲音有些模糊:“喝嗎?”

胡悅聞了聞,那是上好的汾酒,他瞅了一眼,接過酒壺便喝了好幾口,擦了擦嘴把酒壺遞還回去。

楚玨繼續說:“賢弟你還在賭氣嗎?”

胡悅繼續看著書,不咸不淡地說:“怎敢呢,堂堂當今侯爺,世家子弟,吃著皇糧拿著俸祿。而悅一介布衣,一無功名在身,二無家產墊后。一窮二白,整日只知流連忘返于煙花酒肆。我拿什么臉面來生楚兄的氣呢?”

楚玨聽到此番言論,也不覺皺著眉頭,他道:“就因為上次……”

胡悅馬上打斷楚玨的話:“哎,楚兄,你來此就是為了繼續上次的話題?那我還是那句話,到了該說的時候我就說,現在時機未到。”

楚玨倒是無所謂,他一臉平淡地說:“就因為此事,讓你把我半夜從觀情齋趕了出去。我衣服都還沒穿整齊哩!”

楚玨這話一出,圍觀人又多了些許,胡悅坐不住了,他壓低聲音說:“我說了,此事尚不到時機。兄如果再糾纏,信不信我立馬收拾行李走人,觀情齋我也不要住了。到時候天大地大我端看你怎么找我?”

楚玨皺眉說:“如果你不說,萬一以后又遇到與此相干的事情,賢弟又一次方寸大亂。那該如何是好?為兄能幫你一次,可不一定次次都能幫你啊。”

胡悅依然充耳不聞,自從胡悅因為無頭公案一事,的確多少亂了方寸,沒思索清楚就向楚玨透露了關于云的一些事情,回頭就后悔了,自那之后楚玨便經常旁推測橋的打聽此事。胡悅心想楚玨何許人也,說不好真的會讓他才到個十之八九,屆時老底都透了,還能脫得了關系?

胡悅明顯也就想要和楚玨拉開些距離,雖說現世男風盛行,他和楚玨那檔子事兒雖未透露出去,但是無論是紅翹還是玄冥子,都從中看出二人的關系。

胡悅本就是寡淡之人,但是對于楚玨,胡悅心中卻有著一份連自己都無法名狀的牽扯,放不下手,又不愿深陷。掉在半當中,不上不下的。倒是楚玨絲毫沒有胡悅這層顧慮,一門心思得往他身上撲,也不見有任何的猶豫和退路。這一個躊躇,一個積極,如今胡悅開始有意無意得躲著楚玨,他知道自己沒法用情,孑然一身,本是無所牽掛,但如果心里多了一個人,胡悅雖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是又忐忑又顧忌。

楚玨見胡悅雖然在看書,但是那一頁一直都沒翻過去,心知他肯定又在琢磨這事,他用肩膀推搡了胡悅,胡悅手一抖,書都掉地上。他斜眼看了他,最后嘆氣道:“走吧,反正也沒生意,收攤,喝酒去唄。”

楚玨悶聲笑了笑,一下子站了起來,彬彬有禮地伸手把胡悅給拉了起來。胡悅拍了拍袖子說:“楚兄你今天來找我喝酒,可以,不過有個條件,晚上你可自己回自己住處,別賴我那兒。我有會客相約。”

楚玨眼神銳利了一分,那一閃而過的銳利隨后被溫和地微笑所代替,他笑說:“這世上我請喝酒,還給我提條件的,除了你之外,絕無第二人。”

胡悅不知為何會有一絲心虛,他故作嚴肅地說:“我卯時有一人相約,主顧找我去上門做畫。”

楚玨頓了頓,胡悅看出了他的疑惑,繼續說:“正經買賣,想什么呢。”

楚玨笑而不語,幫著胡悅收拾完字畫之后,便催促他一起去了離這兒不遠的酒肆。冬日的酒肆賣的酒都是熱的,專門有燙酒的熱鍋,進了店里就暖和,合著酒香,聞著就讓人昏昏欲睡。不知是酒醉人,還是這暖氣醉人。

不過大伙的勁道好,隔著老遠兒都在聽說書。說道妙處,自是一陣的叫好聲。

胡悅不喜歡聽這些,他更喜歡聽一些歌女唱的小曲,水磨軟語,眉眼之間盡是風韻。不用太多的鑼鼓喧鬧,只需一笛一弦,全靠歌女的天生好嗓子。唱得是情,用情深處,音色如銀絲玉珠,故而心情好就給她們寫一些。有些歌女兒唱的好了,紅了。就會給胡悅彩頭,包個利市。這也是他營生的一個來源。京城內的風月場都知道有一個寫詞寫的特別好的胡相公。

楚玨倒是聽得井井有味,他聽什么都是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態度很好,但是胡悅知道這人什么看似都很上心,什么都仿佛無法入他之眼。

楚玨說:“白日里的酒肆和晚上還是有所不一樣的。”

胡悅懶洋洋地說:“那是自然,現在來的都是一些不用干活的。忙于生計的此刻都不會在此處。”

楚玨略抽著嘴角說:“所以現在來喝酒的都是游手好閑之徒?”

胡悅立馬想到了這不等于把自己都框進去了嗎?連忙說道:“也不一定,不過現在的確聽不到什么曲兒,倒是這類說書的特別多。”

楚玨嗯了一聲,側目看著說書的人,胡悅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鳳目一掃,忽然蹭地站了起來,他看著那個說書的說:“是他?”

楚玨說:“什么是他?”

胡悅緩了緩,他坐下對楚玨說:“那個找我畫畫的主顧。就是臺前說書的那個。”

楚玨微微變了一個眼神,冷淡地哦了一聲,那個書生在臺上說的是一則風雪夜的故事。因為沒聽到頭兒,也不知道尾,聽得云里霧里的。

那書生聲情并茂地說著:“只見來人穿著一身黑金塑甲,腰間掛重劍,頭戴范陽笠(宋代武人所流行的氈帽),疾步走來,一路風霜未平息,一身戎裝滿塵埃。踏瑞雪而疾行,冒西風而跨步。夜雖靜,風似刀……”

那書生也發現了胡悅,微微一滯,但隨后便又開始說道:“手里的燈燭幾番都要被這狂風爛雪吹滅,但如何都不曾滅了。這一路走來,人未有半點乏意。正是個鐵錚錚的偉漢子。”

胡悅對著楚玨說:“他說的是哪一出?”

楚玨瞇眼到;:“似是夜奔吧,但又不像,我也不是很清楚。”

胡悅唔了一聲,兩人都安安靜靜開始聽。書生說得非常的好,可以說比起那些找本宣讀的說書,他的說書反而有著自己的東西。讓人聽著覺得仿佛是在聽一個新本子似的。

胡悅點著手指,閉著眼,像是往常聽小曲一樣的聽著書生的說書,這表示他聽得非常入迷。楚玨時不時給兩人杯盞中添酒。

胡悅說:“無月風雪夜,獨挑一燈行。這個好……”

楚玨聽到此句,也是略有所思,他湊近胡悅說:“他既然請你作畫,那不必等到卯時,結束了請他一起過來喝一杯,有事這里說了便是。”

胡悅搖手說:“人家是主顧,說定了就是說定了。如果要改也是人家說了算。”

楚玨點了點頭,又眼神深了幾許思慮。兩人燙了兩壺酒,喝道天色暗了下去,這書生才舉起驚堂木,斷到了今天所說的地方,他不像其他的說書藝人,會走的時候一路扎客收打賞,端朝著眾人一拱手,地便下了臺。贏來了一陣喝彩。

果不其然,他下了臺便朝著兩人走來。

胡悅站了起來,拱手道:“公子說得好啊。”

那書生現實看到了楚玨,他停了一下,隨后便馬上擺了擺手,回禮道:“過獎過獎,誰在先生大才之前,在下獻丑了。”

那人說話比白日時更加的謙虛,對胡悅也是褒獎有加,胡悅聽著很受用,哈哈笑笑,便招呼那人入座,親手為之斟了酒。但眼中書生的那個停頓已經看在眼里,隨后朝著楚玨那里瞟了一眼,楚玨依然微笑站在,也沒有過多的解釋。

那人扭捏地搖手道:“啊呀,真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胡悅動作略微一頓,隨后馬上喚來小兒說:“勞駕給這位公子沏壺茶來。”

沒想到那小二早已經恭恭敬敬地給那人擦著桌子,頗為殷勤地問:“公子還是老規矩?”

那人抽出娟帕擦了擦手,點了點頭說:“再來兩碗子粉羹。”他微笑看著兩人說:“這兒的粉羹著實不錯,二位可以嘗嘗。”

胡悅心想這人到底是什么來歷,明明只是一個說書的,但是卻有感覺不像,看他人對他的態度和他自己的言行舉止,倒像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這人接人待物的動作神態總讓胡悅有一種別扭的感覺。

很快茶就送了上來,同時上的還有兩碗粉羹,他恭恭敬敬地伸手示意二位,端著茶碗,卻沒有要喝的意思,一臉誠懇地說:“本想著晚上來觀情齋見先生,沒想到居然在此巧遇,也是一種緣分。”

胡悅注意到他說幾句話,便會朝著楚玨看去,楚玨只管喝酒,對他并沒有多大的在意,倒是那人處處透著小心翼翼的神色,胡悅眼珠一轉,開口道:“和朋友一起過來小酌,公子如何稱呼?”

那人想了一下,他開口道:“鄙姓封,單名一個琦子,字子異。乃是京城人士。”

胡悅微微點頭,單刀直入,說:“封公子想要找我畫的是什么?”

封琦說:“畫一個人。”: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