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殿上,百官一個個低垂著頭,只小聲竊竊私語論著圣人剛剛那番話。
“微臣覺得不妥。”從群臣中走出個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雖兩鬢夾著銀絲,可卻讓人覺得萬分精神。
見他著降紫色圓領朝服,腰間掛著金魚墜子,年齡約有四十五六,氣定神閑走至御前。
此人乃是右相王渝州,除了手握重權,還是當朝國舅爺,他說的話自是有一定分量。
昭帝早已料到,龍顏未變。
“右相為何覺得不妥?”
“陸瑾延曾拜戶部尚書一職,可當職時國庫年年空虛,遇至災年還拿不出萬兩銀子,只能想辦法跟商賈湊一些,這等無所作為的官臣,圣人能留了勛爵之位已經是給了體面。”王渝州這話不曾摻假,字字珠璣。
未給昭帝留一絲情面,同時也提醒了各官臣,當年陸瑾延釀下的禍端。
陸瑾延曾當職戶部尚書,管理東瀛財政大權,可這稅收政策卻一降再降,只因體恤百姓疾苦,卻不曾想到會自食苦果。
無顏面圣,草草辭官還鄉。
昭帝體恤其父曾為東瀛立下的汗馬功勞,未奪回勛爵,只收了京中的宅院。
聽右相這么一說,不少二皇子府的幕僚,紛紛附和。
一時間,朝陽殿上人聲鼎沸,嘈雜之聲不堪入耳。
“夠了。”龍椅上坐著之人用力一拍扶手,用了些氣力,面容頓時蒼白,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
群臣忙是屏息,收了那爭討聲。
“蘇州鹽引一案,陸國公府功不可沒,若無陸國公府施鹽怕是蘇州城百姓就會暴亂了。”左丞相李撅出列,施禮起身后款款而談,頗為中立。
隨著李撅的言論一出,殿上又是爭論不休。
瀛夙始終淡然佇立在一旁,將殿上各派謀臣面孔,悉數記下,靜觀局勢。
“微臣覺得,陸國公歸京一事不妥,請陛下收回成命。”王渝州跪地俯首,高聲朗闊,勢必要斷了圣人這念頭。
以右相為首的文官們見此,相互對視,不約而同跪在殿上,齊聲勸道:“請陛下收回成命!”
跪在地上一多半的文臣,都是出自世家大族,他們自然不愿陸國公歸京,重分這京中局勢。
“你們...這是在逼朕?”昭帝伸出嶙峋的手臂,指了指這群以下犯上的亂臣。
殿上無人應聲,只等著昭帝最后的決斷。
“父皇,你就聽舅舅的吧!”二皇子瀛釗不知為也跪在這殿上。
來的好!
剛見群臣攔阻,瀛夙面上沉沉,這一會兒見瀛釗竟也出口勸諫父皇聽從右相,頓時眸子里帶著些譏諷。
王渝州瞧見二皇子竟然在朝堂上與自己不避嫌,直被氣的想破口大罵。
真是蠢笨如豬!
抬眼,望向昭帝。
果然見龍椅上的昭帝面如鐵青,雙手被氣的發顫。
他本就被這群世家大族給處處牽制,現在倒好,連同自己的嫡親長子也不與自己一心,他怎能不心寒?
“你再說一遍?”昭帝面色猙獰,冷聲一字一句對著瀛釗說道。
瀛釗先是看到舅舅看自己的目光帶著陰藹之色,又見父皇怒意更甚,嚇的他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朝陽殿氣氛凝重,陷入了僵持。
“報,城中涌進十萬石糧草!”京中城防營將士傳來消息。
什么?
十萬石?
從哪里來?
昭帝和眾臣慌忙抬首,神色帶著詫異望著那前來通傳的小將。
瀛夙聽此也是一愣,沒明白怎么一回事。
眾人心知,這十萬石糧食對如今東瀛來說算是雪中送炭,就是說救命的良藥也不為過。
北塞一度傳來消息,催促京中運糧官速速支援,只因他們糧草已經被要被敵軍消磨殆盡。
可今年是災荒年,如何能去將這糧草湊足了?
若是糧草斷了,此戰必敗!
沒曾想,今日竟會有十萬石糧食運來,難道是哪座菩薩顯靈了不成?
“從哪里運來的?”昭帝手心生了津汗,急聲詢問。
通傳小將,見這殿上百雙眼睛盯著自己,覺得惶恐不安,說話帶著了結巴:“是...是從蘇州...蘇州陸...陸國公府送的!”
陸國公府?
右相面色難堪,眉頭擰巴在一起,不知想什么。
昭帝倒是一掃臉上的陰霾,連說三個“好”。
右相王氏府中一位幕僚,自作聰明:“陛下,您瞧這陸國公府能拿出這十萬石糧食,定是富可敵國,相比在這蘇州城沒少搜刮民脂。”
“若是對百姓如此刻薄,還何必施鹽,這不是多此一舉?”瀛夙聲音透著寒意,直戳在那附庸王氏家族的文官身上。
昭帝神色帶著怒氣,正想懲罵那文官一番,又聽通傳小將開頭:“陛下,這里還有一封書信。”
姜賢把拂塵搭在臂上,下殿取過來,又呈給昭帝。
信上陸瑾延匆匆說道:自己知曉邊塞征戰,今年又碰上災年,國庫糧草空虛定會讓陛下勞神,陸國公府受陛下萌蔭,愿舍棄榮華,替陛下分憂,只求我東瀛國泰民安。
昭帝心中念至最后一句,聲如哽咽:“國泰民安?瑾延如此善心,你們竟如此,厚!顏!無!恥!”
群臣變貌失色,將那頭顱埋的更低,恐惹龍怒。
“來人,即刻召回陸國公歸京。”昭帝心意已決,無人再敢多說些什么。
京中這天,怕是又要變了。
這十萬石糧草,其實是跟瀛夙昨夜一同抵達京中的。
雖說是從蘇州運來的,可卻不是從陸國公府處,而是從暮蒼齋運至。
陸子虞從自家二哥前往北塞入軍時,便開始大批屯糧,這數十萬石的糧食足足花了她半生積蓄。
她知道陸國公府歸京這事兒并沒那么容易,指望這屈屈一樁鹽引之案,并不能讓圣人甘愿為了陸國公府與世家大族對立。
要攻計,先攻心。
所以趁著九皇子查鹽引一案時,她便決定將這救命的糧草順水推舟送至朝陽殿上。
就算那些世族在殿上萬般阻撓,也只會與陸國公府這一番作為形了比較。
只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此時陸子虞正躺在攬月閣樹下的軟榻上,手持著牡丹薄菱扇輕晃晃的搖著。
落寧伺候在一旁,正往自家小姐的丹唇里送著妃子笑。
榻上美人似覺的那妃子笑汁甜肉美,心里喜悅,半瞇上如絲的媚眼,慵懶享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