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里似有些煙火之氣,各家官僚夫人們也摸不清局勢,只能低眉順眼攥緊手帕站在旁側。
一個個精明的眸子提溜轉,恐說錯了什么話引火上身。
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煩,雖不如戰場上真刀真槍拼的慘重,可悄無聲息僅憑一張巧嘴也能挑撥出硝煙。
“懷青,我瞧你今日這宴席擺的甚是高雅。”王夫人抬袖掩唇輕笑又不冷不熱道:“可怎聽聞,你還去那剛從鄉野之地返京的陸府遞了名帖?這不是羞辱我等京中大族么?”
此話一出,不少親近右相的幕僚內室也紛紛附和。
“是呀,這陸國公曾犯下大錯,如今圣人體恤讓其返京,可這身上還是背負著重罪!”
“可不就是,讓我等與陸國公府上家眷同宴一處,真是打臉。”
“聽說今日來的是陸府四小姐,一個從偏僻之地生的臭丫頭怎配與我等結交!”
穆青云聽著她們憤憤之詞,仍是溫柔有度,抬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道:“姐妹們若是議論這事兒,還是出了穆府的門到大街上去談吧,如今人人皆知,陸國公對邊塞一戰立了大功,得了圣人的恩寵,還勸咱自個兒不要逞口舌之爭,當心禍從口出呢。”
這是明面上的提醒,也是警告。這人是她穆青云邀來的,若是不滿還是出了穆府的門楣再吆喝。
穆青云雖柔聲細語,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劍刃出鞘,句句透著寒光。
王夫人柳眉高挑,保養甚好的芳容上帶著三分不屑,冷哼一聲道:“聽聞那陸氏女到了京中十余日還不曾出門見人,想必是儀容德行粗鄙不堪,還望不要辱沒了今日這‘春日宴’的美名。”
話畢,便領著次女王若茀起身離去。
待她身影愈遠,穆青云清亮的眸子里暗流涌動,藏著玄機。
洪滄苑一處花圃,四五位俏麗佳人結伴而行,為首的女人青絲束起,一身瑰紫色的騎裝,配著勾花鹿皮小靴,英姿颯爽與其他女兒家的嬌羞之姿不盡相同。
“怎還不開宴?難得今日能騎著馬兒在那蹴鞠城上折騰一會。”騎裝女人柳眉倒豎,杏眼里帶了三分不耐。
后側,走上前一位穿粉藕交領繡綾裙的妙齡女子溫婉出聲道:“好妹妹你有所不知,聽聞今日這宴會與往年大不相同呢!”
騎裝女子神色高傲,下巴抬高冷聲問她:“有何不同?”
“我聽家母說,今日陸國公府那位剛入京的小姐也會到此。”粉衣女子討好的一邊說,一邊斜過頭嘲弄的望著身后其余四位女子。
那小人得志的樣子,直讓身后身后幾人氣的咬碎銀牙。
“嚯喲?不虧是禮部侍郎家的庶女,這消息真是靈通!”騎裝女子眼皮子一翻,冷嘲熱諷開口又道:“你當本小姐是傻子?這點消息京中有誰不知?”
粉衣女子名林彩兒,禮部侍郎家的庶女。
春日宴一般都是官眷夫人們攜嫡子嫡女前來,林彩兒倒是特殊,庶女也可混入這上流圈子。
禮部侍郎林攸之,寵妾滅妻之事在京中誰人不知?但凡有這等好事都讓正妻必須帶著庶女林彩兒一同前往,若不是看在臉面,這正妻夫人定是要將林彩兒和她那小妾生母活生生給撕碎了。
眼前見這林彩兒碰壁,眾人倒是欣喜,她們這群嫡女雖身份不如四族中的小姐們貴重,可最看不起的便是這小妾所出的庶女。
寧做寒門妻,不為高門妾!
“彩兒這消息莫不是把大家都當成三歲小孩耍了?我這倒是有一個不知你們聽說了沒?”一位皮膚白凈,身姿略微高挑的女子賣著關子小聲道:“聽聞那日陸國公剛進城,九皇子便攜城中不少錦衣衛親自去迎,那陸家四小姐不顧臉面從車輿上下來,還與九皇子說了話呢!”
此話一出,這一群女子們頓時面色猙獰,言語大罵。
“九皇子品行皆為上等,怎會與那村姑搭話?”
“是啊!我瞧,定是那女子不要臉面,處心積慮想(勾)引九皇子!”
“真是蠻鄉之地來的賤人。”
騎裝女子聽她們七嘴八舌嚷嚷沒完,一甩手中的長鞭朝著一處柏樹抽去。
“啪!”
幾片葉子紛散輕落。
爭吵聲驟然停了下來,那群喋喋不休的女子們被嚇的一激靈,吞了幾下口水將那未說完的話都給咽了下去。
騎裝女子好笑著瞧著她們道:“沒想到平日里瞧你們幾個教養的人模狗樣,一遇上我表哥的事兒就開始口吐芬芳了?別以為本小姐傻的,指望著我替你們在表哥前說話,倒不如回家再去請嬤嬤領規矩!”
這騎裝烈性的女子正是穆青云之女——蘇婉婉。
穆青云所嫁之人乃是桃林隱士蘇卿,曾是東瀛出名的文學大家,與穆青云結親以后便歸隱山林,偶爾到穆府陪同妻女小住。
蘇婉婉乃穆青云和蘇卿的獨女,一生下來便是嬌寵著,可偏偏此女性子剛直,不喜愛女紅文典,對刀槍棍棒倒愛不釋手。
穆青云也是對此頭疼,可偏偏自家夫君交代過,讓蘇婉婉憑自己喜好來,只要一生快樂無憂便好。
蘇婉婉這性子不討人喜歡,也沒交到過什么朋友,不少貴門嫡女見到她都是避如蛇蝎。
聽聞有一次,宮中編撰何大人的嫡女因為和蘇婉婉有了口角之分,這蘇婉婉也不顧別人身份,二話不說甩了鞭子朝女兒家的臉上揮去,頓時皮開肉綻,直把人給打昏過去。
等第二天何大人嫡女起床照鏡,瞧著自己臉被毀了容,哭著喊著要上吊尋死,最后還是穆貴妃拿出了冰雪玉容膏,將那疤痕徹底消了干凈此事才作罷。
從此蘇婉婉便在京中兇名赫赫,無人敢惹。
今日這幾個不開眼的,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竟然敢與她一道,真以為她蘇婉婉有勇無謀不成?
林彩兒和一眾小官吏家的女子被蘇婉婉這么一嚇唬,哪里還有什么獻媚之心,不顧容儀紛紛逃竄。
蘇婉婉朝著她們離去的身影輕蔑一笑,可又不知怎么心里頭失落落的,這十六年來,她無論做什么事都始終是一人。
她已經適應了孤獨,也愿與孤獨為伴。
穆府門前,陸子虞轎廂已經到了。
白露從袖口掏出名帖,朝府門外正招待賓客的小廝處走去。
小廝瞧著白露品行容貌不凡,以為是哪家貴人而至,忙迎著笑問道:“姑娘是哪家的?”
白露委身又起背直如松,笑的矜持且大方,朗聲道:“清水巷,陸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