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渝州冷聲怒斥,對陸家大郎殿試上作畫這事甚是不滿。
昭帝對他一席話置若罔聞,仍是目色沉沉地盯著陸之庭,“你在這殿試之上為何作畫?”
陸之庭跪在地上緩緩叩拜,面上如沐春風,坦然笑道,“回陛下,若是單用筆墨抒寫此題,不足以表述我心。”
這話說的狂妄至極。
好似他陸家大郎,對這題目揣摩了透徹。
圣人出的題,就算明白,也得稍微夾著尾巴。
昭帝摩挲著手中的龍膽,凌厲的眉眼半瞇起來,“你的心?那你好好跟朕說清楚,你這卷子上畫的是什么東西,心中所想又是什么東西!”
他拎起龍案上的卷子,用力朝著陸之庭那兒甩了過去。
王渝州兩手往官服袖口里一揣,面上盡是瞧好戲。
看圣人那怒不可遏的樣子,今天夠他陸家郎喝一壺的。
陸之庭心如打鼓,可面上不敢露怯半分。
昨夜小妹說過,這出戲能不能唱的漂亮,全看自己能不能演的下去。
演什么?
演的就是安之若素,不動如山。
他弓腰撿起地上自己的卷子,又抬首環顧了殿上一眾人,最后將眸子定定看向昭帝,“圣人賜題:寶中治國,之庭的答案便是這四幅畫。”
昭帝笑哂,“別跟朕打啞謎。”他頓了頓聲,眼風輕輕掃過左右百官,“朕且問你,金玉東珠可算寶?”
“算。”
“佳人美酒可算寶?”
“算。”
“馬匹兵器可算寶?”
“算。”
昭帝倏然放聲大笑,下顎的胡髯輕輕抽動。
左右百官不明昭帝為何至此,只好干瞪著眼,面面相覷。
“你這小子滿口寶貝,可無一樣與你這畫作能扯上關系的。”
陸之庭輕抬眸子,眼中清然澄澈一片,半分不見畏懼,“這些是寶不假,可并非我心頭之寶。”
昭帝笑意漸收,看向陸之庭的眼神愈發冷冽,“這些東西對世人來說都是寶,對你陸家大郎來說,就不是了?”
“正是。”
又是一聲龍膽怒響,“放肆。”
陸之庭心一顫,捏著卷子的手心逐漸生了細汗。
王渝州勾唇譏諷這陸家郎不自量力,竟敢當眾反駁圣人。
殿上百官瞧戲,殿下的言懷瑾卻是旁觀者清。
他似笑非笑,盯著殿上二人唱雙簧。
這陸家大郎,著實不簡單。
陸之庭面對著上位者那威壓有些撐不住,可脊背卻不彎半分。
昭帝似在審視,又似在考量。
“陛下就算再惱怒,也要先聽聽,這位陸家郎如何解釋他這四幅畫吶。”李闕走上前來,擋住了昭帝那如同刀劍鋒利的眼風。
陸之庭瞧著眼前那道身影,不由覺得詫異。
可他容不得多想,趕緊借此機會先喘了口氣。
“左相?”昭帝不明白,他是來湊哪門子熱鬧。
“陛下息怒,臣瞧著陸家郎這畫甚是大有文章,想聽他能否解釋一二。”
他這般一說,六皇子瀛漣面色可不大好看。
這李闕可是他的人,這會兒怎么幫襯陸家說話?
幫陸家,不等于幫老九么?
瀛漣凝眉朝著瀛夙看過去。
誰知瀛夙直接對上了他的眼,清清淡淡。
那冷徹透骨的眸子,似把人給看穿了。
瀛漣打了個冷顫,吞了幾下口水,訕訕扭過頭去。
昭帝看了看左相李闕,又瞧了瞧跪在地上的陸之庭,“陸家郎,你給朕好好解釋一番你這四幅畫,到底跟朕出的試題有何關系。”
陸之庭朝著昭帝一叩首,又跪著朝李闕深施一禮。
他攤開自己的卷子,在偌大的朝陽殿上悠悠開口,字字珠璣,“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谷豐登;國有寶,忠良才將,家有寶,孝子賢孫。”
話音一落,滿殿嘩然。
所有人的目光怔怔看向那陸家郎,面容之上,皆是震驚失色。
縱使是昭帝,也面露復雜情緒端詳著陸之庭。
王渝州傻了眼,搓著扳指的手掌如同被什么東西給箍住了,就這么僵著不動。
李闕轉過身來,神色有些恍惚瞥了眼那位文采綽約的好兒郎。
前不久,自己還奚落過他。
想到此,李闕匆匆又轉過身去,老臉赤紅,有些羞愧難言。
陸之庭跪在地上,靜靜地望著眾人,語氣不卑不亢又道,“圣人以‘寶’為題。其實,不過是以‘心’為之。”
昭帝忙道,“繼續說。”
“天有寶,日月星辰。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賜予世間晝夜變化——此為慈心。地有寶,五谷豐登。這乃土壤饋贈,讓世人不受饑荒——此為善心。國有寶,忠良才將。賢臣直言進諫,武官赤膽英勇——此為忠心。家有寶,孝子賢孫。生前侍奉榻前,死后不忘家訓——此為孝心。”
陸之庭雖是跪在大殿之上,可他越說越起勁兒,聲調一漲再漲,整個朝陽殿,都是他那洋洋灑灑的“四寶論”。
“何為寶中治國?不過是心中治國!這世間,難能可貴才為寶,守得本心,亦為寶!”
最后一段結論擲地,朝陽殿上百官傻了。
可也醒悟了...
許多心頭的困頓,迎刃而解。
混沌滾滾紅塵中,明月昭昭赤子心。
陸家,又出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昭帝坐在九珠龍椅之上,嶙峋的手臂一陣陣的發麻,渾身顫栗不止。
縱使大殿之上紛鬧,可自己仍是能聽清那血脈里的洶涌。
那是...那是他年少登位時,求賢若渴的急迫之心。
殿上大臣們,神色由最初的戲謔調侃漸漸轉化一抹深思。
殿下百位布衣學子,望著遠處跪在地上脊背屹立如松的男子,由心敬佩仰止。
言懷瑾似也不曾想到,這位陸家大郎會對殿試之題有如此至深的見解。
他輸得,心服口服。
“好啊,好啊,好啊!”昭帝一連三個叫好,顯然是心頭高興至極。
除卻高興,他還甚是欣慰。
這陸家,不曾讓他失望吶...
“諸位愛卿,可還有何高見?”昭帝眉開眼笑掃了一圈殿上之人,“若是沒有,朕就公布殿試三榜了。”
誰還敢有高見?
這陸家郎如此學識淵博,誰還敢湊上前讓他打臉?
殿上噤若寒蟬,饒是王渝州也無力反駁。
是他輕敵了,掉入了陸家的陷阱。
這陸家郎初始不動筆墨,不過是給他耍的一招“障眼法”,真正想做的,是得到圣人的關注,讓自己輕敵。
只有此,才可以避開自己的手段,不用害怕他那試卷被放入末等之中。
直接朝圣答題,這可真是一招險棋。
“一甲三名,蘇州古禾賜探花,京城言懷瑾賜榜眼,京城陸之庭賜狀元郎...”姜賢捏著皇榜,滿面笑意站在月臺之上宣旨。
昭帝捏著龍膽站起身,面朝大殿朗聲道,“陸國公——陸瑾延,教子有方,朕允他官復原職,重擔戶部尚書一職。”
王渝州聽之,似覺得心頭一陣絞痛,急急捂著胸口昏過去了。
他謀了那么多年才把陸瑾延從高位上扳下來,如今...怎么又回去了?
“右相...右相...”
百官圍了過去,誤以為他是中暑了。
掐人中,按虎穴。
昭帝枯瘦的面上展露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揮袖飄飄離開了朝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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