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虞在青鸞宮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那積攢了多日的懊悔煩郁,隨著香淚宣泄而出。
她從前只覺得在京中,惟有不擇手段方能自保,如今想想卻覺得荒唐可笑。
這世道深淺難辨,有真亦有假,有好亦有壞。不管權利再流污熏心,計謀再環環相扣,都需守得一番清靜,不可為一時快意報復便昏了心智。
瀛夙瞧懷里的嬌嬌人兒痛心哭著,不由輕輕替她順背,“好了好了,再哭便是要紅了眼,腫的厲害。”
陸子虞抽抽搭搭地泣聲,“四想愧疚難言,愿為太后守喪一年!”
一年?
瀛夙蹙眉將懷里的哭包給撈了出來,一手挑起那花嬌粉顎,神色頗為認真道,“此事不妥!若是你真心懷愧意,倒是有樁比守喪更能讓老人家喜悅的事兒。”
他已然等了虞嬌嬌大半年了,眼瞅著過了春日便可修成正果,這水靈靈的嬌疙瘩快要吃進嘴了,她倒好,還想去守喪一年?
要知曉,守喪之時不可婚嫁與人,難不成他還得煎熬著挨過一年?
陸子虞聽瀛夙說有比守喪還能讓太后喜悅的事兒,她急不可耐地問道,“什么事兒?快說出來與人家聽聽!”
瀛夙故弄玄虛想了陣兒,后板著臉一字一句答道,“太后早就盼著能有個重孫,嬌嬌倒是可在這一事兒上努努力。”
不哄著人守喪盡孝,倒是來騙人生孩子?
陸子虞淚痕未淡,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撇撇嘴,將腦袋埋入眼前男子懷中,淚涕胡亂蹭在他前襟之上,小嘴兒輕啟抱怨道,“爺忒道貌岸然了。這討喜的話還沒說,倒是想讓人家就趕緊給你生個娃娃?”
瀛夙疑惑不解,“什么討喜的話?”
陸子虞只覺得這人不解風情,手背輕輕拭去面上的淚珠子,倔著小臉仰頭道,“就是人家剛才在屋里說的那些話...”
“哪些話?”
“就是我喜歡你,世世不休,蒼——”陸子虞話說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家爺是明知故問著逗趣她。
咬了下朱唇,一臉氣憤。
瀛夙挑眉接過話,“世世不休,蒼蒼不止,春夏秋冬,歲歲年年!”
他緊緊攬著懷中人,似要把人揉進骨子里好好疼惜。
陸子虞縮在他懷里小聲嘟囔,“這都是人家剛才說的,您再鸚鵡學舌一番真是沒趣透了。不是京中有規矩,有兒郎瞧上了娘子,不都是會先給人家說些討喜的話么?怎么到了您這兒就忘了這一茬?”
瀛夙明白過來小丫頭也是鬧著要自己說那羞紅人臉的話,他微微咳了一聲,訕訕撇開臉道,“這些話倒是不急著說,眼下得趕緊將你先送回陸國公府休息。”
“回府?”陸子虞瞪著眼訝然,“為何要回府,這三天守靈不是還未到時候?”
“你這熱疾雖說是退了,可身子還是虛得厲害,得先回府養著好。”
“不回!”
“不準鬧人。守靈一日還未過,你真能熬過去兩日不成?”
“四娘如今能為太后做的也就只剩這些了。只要心能熬得住,身子便不會退半分。”陸子虞斬釘截鐵道。
瀛夙瞧她如此堅持,倒也不再繼續勸說。
俊目明暗閃爍,隱隱摻雜了一絲贊賞。
自己雖總是喚她為嬌嬌,可那心性堅韌之勇怕是比兒郎將士還要出眾。
二人深夜從青鸞宮步入回了祈延殿。
眾位昏昏欲睡的貴女瞧著陸子虞又回來了,不由各個面色微怔。
她們本以為陸四娘病了去,怕早就回了府中修養。雖不見得有多嫉妒,可那羨慕之情還是徘徊在心的。
可誰能料想到這會兒人又是回來了?
陸子虞端步走至自己的蒲團旁,撩開裙擺盈盈跪在地上,神色赤誠至極。
身旁有貴女小聲輕問,“四娘子不是病了么?怎么不回府休息?”
話聲雖壓的極小,可在這空蕩蕩的靈堂里還是能讓人隱隱聽見一二。
貴女們也不打哈欠了,都悄悄豎起耳朵等著陸子虞作答。
“不過是熱疾罷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陸子虞低聲如蚊,“太后娘娘心慈德善,四娘能為太后娘娘守靈,該是一樁幸事!”
這話聽得真情意切,饒是讓守靈的貴女們精神一振。
她們望向陸子虞那直直挺著的脊背,再瞧瞧自己懶散懈怠的姿態,花容不由羞得厲害,趕緊跪直了身子規矩著守靈。
整整三日,素衣淡飯普通無趣的日子,竟然也是讓一眾貴女們過得津津有味。
白日跪靈祈福,下午就抄寫經書,夜里大家輪番守靈。這一來二去的,讓不少貴女們都交了好友。
來時那不耐煩的嫌棄,走時卻有些舍不得了...
而這一切,全然都是要歸功于陸四娘身上。雖不曾說了什么凝聚人心的話,但她做任何事都是踏踏實實,不急不躁...
甚至就連自己病了也都不愿出宮休息,仍是持著善心為太后祈福,此舉不僅讓貴女們放下了心中對守靈的偏見,更是耐了性子渡這三日。
出宮之時,宮門外破天荒熱鬧得緊。
家家閨秀們不舍道別,相贈手帕,有的還設下了宴,說是等太后喪期過了便邀人去府上熱鬧一番。
曾經女人們扎堆兒的地方都是爾虞我詐,不得安寧。如今倒好,還都哭著結交了起來。
來接人的丫鬟們也是面面相覷,都覺得自家小姐怕是守靈時被人給迷了心智...
落寧和驚蟄尋見陸子虞時,正有一堆貴女硬給陸子虞塞帕子,那小手都快接不住了。
“小姐,你可是又瘦了些?”驚蟄絞著眉問,眼中一片擔憂,“瞧瞧這腰都細了一圈兒!”
不等陸子虞搭茬,旁邊的貴女就搶聲而出,“四娘子頭一日守靈在宮里發了熱疾,你們快接回去好好養著。”
“對對對!趕緊把人給接回去好生養養,我家有些上好補藥,待會兒便讓人給四娘子送過去。”
“我家有株千年老參,用來補身子最好。”
“我一會兒也送去些安神的藥方,夜里煎好了喝上一盅,不出四五日這氣色就能補回來了!”
東一句,西一句,直吵得人耳根子鬧哄
陸子虞不厭其煩一一謝過,只把落寧和驚蟄二人看傻了眼!
她倆神色古怪,覺得自家小姐是不是在宮中時給諸位小娘子們灌了迷魂湯...
要知道春日宴時,可正是這些貴女們在背后戳她家小姐的脊梁骨,如今卻是轉了性子,各個熱情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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