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61.煢煢孑立

“什么?”

顧簡懷疑雨聲嘈雜讓她聽錯了,她問江時易為什么要娶她,江時易說什么,害怕“她”嫁給別人,這個“她”是誰?顯然不是指的顧簡自己。

顧簡又想追問時,江時易卻說:“我不會勉強你。

你的心思我其實能理解,你失憶了,跟誰都還不太熟,跟這個世界也陌生,本來還慶幸擺脫了嫁給一個接一個的陌生男子,怎么可能還會讓自己又一次陷進去。

而且也正因為你跟誰都不熟,所以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束縛,自是想找一份真正的愛情。”

“你怎么,怎么能……”

“看來你真是這么想的。”

顧簡太過驚訝,眼前這個一直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卻可以將別人輕易看穿。

顧簡雖然不想承認,但有一種心思已經開始瘋狂擴張,讓她無法再繼續忽視。

她對江時易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好奇,好奇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又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有時候顧簡對他很怨恨,覺得他這個人很陰冷,很沒有道德,可她以顧簡的身份生存以來,擁有過最大的快樂卻也是他給的。

江時易對楚慈又是什么感情?為什么能在這個狀態下不先去安慰楚慈,反倒是來跟她求婚?

而剛剛他口中那個“她”又是誰呢?難道他不喜歡楚慈,有另外喜歡的人?

顧簡有太多太多好奇的事情,但她沒有身份去問,問了江時易也不見得會說,而現在江時易已經在接著電話,她就算鼓起勇氣也沒了機會。

“恩,就在我車里呢,你們看著雨小點的時候過來吧。”

江時易并沒說幾句話就把電話掛了。

從他說話的內容里可以猜出應該是毛大雨打過來的。

他一掛電話,就扭過頭來跟她說:“你那些朋友一會兒就會過來接你了。”

顧簡禮貌地回了句謝謝后,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各自看向了窗外的雨。

剛剛江時易眼冒淚光,是他看著這瓢潑的雨又想起了他背車晨曉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其實幾度以為他跟車晨曉會死在路上,又或者摔下山去。

而他始終沒放棄車晨曉,是覺得他們有些同病相憐。

那晚車晨曉的奶奶說得那些話對江時易的打擊很大,他原本以為牛大山就已經是一個足夠可怕的魔鬼,沒想到車晨曉的奶奶是魔鬼中的魔王。

而每每想到車晨曉小時候的那些遭遇,江時易都心疼的想掉眼淚。

他那時候之所以叫九天,是因為母親把他生下來第九天的時候,他們徹底被江家人和陳家人驅趕出了靜安,母親為了銘記那份痛苦,沒有正式給他起名字,一直都是九天九天的叫他。

在遇到牛大山之前,他和母親都是過著半平靜半動蕩的生活,原因是他的生父江震陽從未停止派人尋找他們。

母親不想與江家再有半點瓜葛,也不想再與江震陽有絲毫糾纏,所以一直在帶著他四處躲著。

跟隨牛大山去到微山嶺,有些許巧合。

在認識牛大山半年多的某一天,牛大山出工時不小心傷了一條腿成了半殘廢,再也干不了工地上的活。而江震陽好似又發現了他們,他們才臨時決定跟著牛大山來到了他的老家微山嶺的一個小村子里。

來之前,牛大山經常提起他的老家住在山里,非常隱蔽,還跟世外桃源似的,風景如畫,鄰友和善,江時易和母親聽了都很向往。

可是讓人萬萬想不到的是,才不過兩天,牛大山就暴露了他的本性想霸占母親,那時候江時易所有的希冀都瞬間破滅了。

因此他和母親每天都在想著怎么逃跑,然后終于有一天母親僥幸逃了出去,而他卻不幸被抓了回來。

牛大山認為,只要他困住江時易,江時易的母親一定還會回來。

江時易雖然不那么以為,但他也每天等在村口,就是擔心他母親放不下他傻傻地找回來,他想第一時間保護母親。

而其實逃跑的時候,他和母親早就約定過,若萬一逃跑的時候不小心走散了,他們就去淺水河的河口匯合。

長大后,他有去過好多次那個地方,可惜母親從未出現過,他都不知他母親現在是死是活。

之后江時易也逃跑過幾次,不幸的是每次都被抓了回來,畢竟他一個外來的小孩對微山嶺的地勢沒有當地人熟悉,而且他煢煢孑立也抵不過當地人的人多勢眾。

可即便這樣,江時易也沒死心。

所以一個整天想著逃出微山嶺,視微山嶺的人為敵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思跟微山嶺的人交朋友。

下雨的那晚,江時易其實覺得是一個絕佳的逃跑機會,因為天黑路滑,又下暴雨,人們都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門,他若逃走,就算牛大山想把他抓回去,也沒之前那么容易。

可偏偏那晚車晨曉叫了他的名字,他來微山嶺那么久,從他被牛大山帶回來那一刻,這里的人們連問他的名字都沒問,就直呼他為牛小山。哪怕他怒吼,咆哮,他的名字叫九天,不是牛大山的兒子,也沒有人理會。

所以在聽到九天的時候,江時易相當意外和震驚。

當回頭發現喊他名字的是他的前桌,是那個每天都會經過村口和他碰面卻從未跟他打過招呼的女孩時,他又有種“恩,果然是她。”的意料之中,因為這個從未說過他壞話的姑娘看起來最冷漠也最善良。

他一直沒去了解過任何人,那晚過后,他突然想要了解車晨曉。

然而越是了解,越讓他難過和氣憤。

自從車晨曉的父親去世后,車晨曉的奶奶韓晶總是在想盡各種方法折磨車晨曉,因為當年跟車晨曉的父親一起出去干活的人說,車晨曉的父親是為了救車晨曉被高樓上掉下來的一塊大磚頭砸死的,所以韓晶覺得車晨曉很晦氣,是間接殺死她兒子的人。

直到張大壯的父親給了韓晶一些錢,想讓車晨曉當他的童養媳時,韓晶才沒了折磨死車晨曉的念頭。

但那卻讓車晨曉徹底有了想去死的心思。

江時易現在都后怕,若顧簡真的是車晨曉,她如果沒失憶,她養母說過的那些跟韓晶當年所說的幾乎無差的話,還有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他們這些人對她做的這些事,是不是又會讓她有輕生的想法。

這么多年江時易從未對任何人有過愧疚心理,這一刻他的內心突然有股不安洶涌地強烈。

他甚至都可以聽到顧簡心痛欲絕地喊叫著他的名字,質問他,當初為什么要縱容別人對她的傷害。

若不是他忽然看到車窗外有人在使勁砸他的車,而他的一只胳膊還被顧簡晃動著,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差點就要爆炸了。

“江時易…江時易……”

顧簡不知已經這么叫了他多久。

他木然扭頭看向她時,她急切地說:“你…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毛大雨已經站在外面很久了,你再沒反應,我都要越過你自己開鎖了。”

顧簡越來越覺得今天的江時易怪怪的,這么一會兒功夫,他的雙眼又變得通紅。

可他依舊選擇了避而不答,也不著急地給毛大雨開了門。

毛大雨一進到車里,剛剛積攢的抱怨就如同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下個不停。

“哥們,你在干什么?我在外邊又是吼叫又是砸車門的,你怎么這么半天才開啊。

你可知道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打傘根本不管用,你別嫌棄我渾身濕著坐你的車啊,這可是你親手造成的。

奧,難不成你們……這么一會兒功夫你們還…還……”

江時易完全不管毛大雨說了什么,不僅沒解釋,還不等他說完,就問道:“他們在哪兒,說過來接她,還是我們過去找他們。”

“說過來接她。不是,你這脾氣怎么還這樣啊,你就不能......”

說句抱歉嗎?毛大雨的話說了半截又吞了回去,因為顧簡剛有電話進來,在別人面前他還是要給江時易留點面子。

給顧簡來電話的是北野長清,說她們的面包車剛開出去沒兩米就被追了尾,估計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讓她還是坐江時易的車先走吧。

“喔。”

“不是,你這是什么語氣,難不成江時易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你們人都沒事吧?”

“我們沒事。我們就是擔心你啊,尤其是你弟弟,不放心你在江時易那兒,一直在念叨我,當時就不該讓江時易把你抱走。

對了,他和你說什么了?我跟你說啊,剛剛他抱你出去的事也已經上了熱搜,而且好像有人故意想把你們的事炒大,現在你們的熱度不僅沒下去,反而更上來了。”

“我們不是已經找人撤熱搜了,怎么還會……”

“那還用說,肯定是對方比我們的實力更強唄。”

實力能超過北野爺爺那些老故友的,放眼望去,就連楚家都不見得是對手,還有誰能有這么強大的實力?

難道…是他,這個方才說要娶她的男人?如果他真的曾下定決心想娶她,定是不希望這些熱搜被撤下去吧。

“我知道了。”

顧簡看著江時易掛了北野長清的電話。

江時易也沒避諱她的眼神,說話的語氣也毫不心虛。

“她們是不能來接你了嗎?你回哪兒?我先送你回去。”

顧簡答非所問:“是你做的嗎?”

“什么?”

“熱搜的事情,你剛才抱我是不是故意的,想給我們的熱搜再加點料。”

這么快就被發現了嗎?她手下的人也真是厲害。江時易沒否認,泰然答道:“是,也不是,最初的考慮還是擔心你的腳,但也確實順便利用了一下。不過既然你拒絕了我,我會讓人處理的。”

“拒絕你?你拒絕他了?為什么?”

毛大雨突然冒出來,伸著脖子望著顧簡,一臉的不可思議。

顧簡同樣疑惑,毛大雨為什么反應這么大。

“我為什么不能拒絕?”

“他,他,他是……”

毛大雨差點就要說出九天了,而江時易顯然是不想讓他說,及時發動了車子,并說道:“還是送你回家吧。”

結果顧簡又將話題拾了起來:“他是……什么?”

毛大雨抽回身子,從后視鏡里瞅了瞅江時易地眼神,知道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只好胡亂說道:“他是…是個好人啊。之前可能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可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我認識他二十年,我可以向你保證,他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又冷又狠但絕對靠得住。

不瞞你說,我能有今天這么平靜安定的生活,能有醫生這個職業,都是他給予和建議的。

他……”

“行了,行了,我看還是先送你回去吧。”

再讓毛大雨說下去,江時易覺得毛大雨隨時有說漏嘴的可能。

毛大雨好不容易見到江時易,雖還想再跟江時易聚聚,但一想自己現在的處境跟個電燈泡似的,于是爽口答應。

不過他臨下車前不忘又勸了勸顧簡:“我們小江真的不錯的,好好考慮考慮。”

毛大雨走后,車里又恢復了安靜。

顧簡擔心江時易又像之前那樣陷入沉思,到時候出個車禍什么的,所以一直想跟他說說話,可是她想跟他說得話,恐怕也會驚擾他的情緒,因此一直在猶豫。

最后還是江時易先開了口,因為他的余光里全是她不安的神情。

“你別太在意他的話,我是什么樣的人,你已經親自領教過了,所以別因為別人的話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我,我并沒有在想你的事情。”

“喔。”

江時易略尷尬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可顧簡的一句話,又瞬間把他的目光勾引了回去。

“但是我有件事想問你,你跟那個毛大雨已經認識了二十年,那你十歲的時候就跟他認識了?”

看來她已經懷疑毛大雨了,不等他回答,她又問道:“那四點的時候我們在大毛家門口碰面,你有沒有覺得這句話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