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63.婚前協議

窗外雨如愁,似是明日亦不休。

風卷風在走,多擾情思亂又稠。

車前街車后巷,路人縷縷急相歸去,如他是,有家不可回者,實屬罕跡。

江時易掛了阿龍電話,踟躕良久,才踩了油門,回了南郊房屋。

那邊不如市里雨大,到家時,雨已見停。

院里唯有的一棵石榴樹,沒經得住大地的招挽,一片落紅。

江時易拾起一顆落花,攤在掌心,心思遙回到車晨曉塞給他一個石榴的那天。

從他救了車晨曉,到那天,已將近兩天,車晨曉似是不記得那晚的事,一直沒找過他。

他本還擔心她回家后,她奶奶會不會又責罵了她,但見她如往常一般,便也沒敢過問。

他尊重她的步調,不輕易闖進和打破她原有的生活。

也固守著自己的步調,不輕易讓別人走進和打擾他習慣的生活。

然而越是不想怎樣怎樣的人,心思早已落得比他想象的深。

那天放學后,他照舊站在村口,像一尊雕塑一樣,觀察著每一個走近的人,矛盾的希望他的母親出現又不出現。

當看到車晨曉走過來時,他稍稍側了側身子,不想讓她發現他的目光與以往的不同,余光又忍不住偷瞄她此時的神情。

然而當他偷瞄到車晨曉似在走近他時,他的臉趕緊全全背了過去。

他對她沒做過壞事啊,那一刻卻驀地心慌,或許是單純的擔心車晨曉發現他在偷偷看她。

聽著車晨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感覺她就站定在他身后的時候,江時易終于鼓起勇氣轉回了身子,因為再怎么想,車晨曉或許只是記起了前夜的事,想來跟他打個招呼。

結果他突然的轉身似是嚇到了車晨曉,車晨曉有些緊張無措地硬塞到他手里一個大石榴,說了句,那晚謝謝你,就匆匆跑走了。

江時易遲愣了幾秒,看著她逃走的可愛背影,嘴角難得的牽出一抹弧度,最后笑出了聲。

他卻不知,他甜蜜蜜笑著入睡的那一晚,車晨曉為那一個石榴承受了什么。

車晨曉推開家門那一刻,就看見了坐在石榴樹底下的奶奶,拿著一根如小孩子胳膊粗的木棍正等待著她,車晨曉頓時渾身哆嗦,不敢走近。

奶奶冷冽地看著她,用棍子錘了幾下地面,陰沉地說道:“過來。”

車晨曉想逃出去,卻又不敢忤逆奶奶的話,終是懦懦地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近,直到奶奶大吼了一聲,快點,車晨曉才加快了步伐。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卻不知道還沒走到奶奶跟前,奶奶手里的棍子就已經夠到她,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小腿上。

“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你吧,手伸出來,我看你是越來越大膽了,現在居然都敢偷我的東西了,還挑最大的偷。”

車晨曉的手哆哆嗦嗦地還沒伸到奶奶眼前,眼里就閃起了淚光。

當她從奶奶那里知道九天前天晚上還曾把她背回家時,她才知道九天為她做了什么,她無法想象一個只比她大兩歲的小男孩是如何在那樣一個雨夜,把他從學校背回家,又從家背回了學校。

只是說謝謝這兩個字,她覺得相對于九天對她做的那些事太過輕微了。

正巧那天大雨,院子里的石榴樹被打落下來了很多花果,車晨曉想著摘一個送給江時易,奶奶不會發現吧,誰知奶奶精明到,石榴樹上有幾顆果子她清清楚楚,少一顆都逃不過她那銳利的眼睛。

無疑車晨曉那天又被打罵了一頓,而且被打得比以往都嚴重,第二天車晨曉都無法從床上爬起來去到學校。

可是那天早上,江時易興奮地特意沒早走,在村口一直等著,結果等了好久,也沒等到車晨曉過來。

他以為車晨曉已經去了學校,然后瘋狂地往學校跑,教室里卻沒有車晨曉的身影。

他又立刻返回去,直奔車晨曉奶奶家,快跑到車晨曉奶奶家時,看見車晨曉的奶奶跟村里幾個人坐在陰涼樹下閑聊。

于是他聽到車晨曉的奶奶說:“那死丫頭是膽子越來越大了,現在都敢偷吃我的石榴了,那將來還不是連我的錢都敢偷。我沒打死她就不錯了。”

江時易驀地頓住腳步,一陣心驚。

原來他書包里的那顆石榴來得那么不易。

當時他真想掏出來扔到車晨曉奶奶的身上,說他不要了,讓她別再打車晨曉了,但一想車晨曉的奶奶怎么可能聽他的話,況且車晨曉都挨了打,怎么能白挨。

那天他沒敢明目張膽的去找車晨曉,依他的觀察,車晨曉的奶奶定是一位,若讓她知道有人護著車晨曉,她會對車晨曉越變本加厲的折磨。

后來那顆石榴是他跟車晨曉一起吃的。

車晨曉上學那天,臨放學時,他給她扔了一個紙條:“放學后等我。”

于是那天他們第一次結伴回了家,他也震驚的知道車晨曉那天是第一次吃石榴。

當時他說,如果有機會,將來我送一片石榴林,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車晨曉卻說,不用,一棵就夠。

那天,他也第一次知道,那個瘦小還有黑的女孩笑起來那么溫暖好看。

江時易望著掌心的石榴花,最終攥爛在了手里。

那個女孩,除了他自己,他對其他任何人都不放心。

江時易一邊走進屋一邊給阿龍打了電話,叫阿龍明天一早把他跟顧簡簽的婚前協議拿過來。

“最終還是決定娶嫂子了?”

阿龍把婚前協議遞給江時易時,滿臉藏不住的笑容。

江時易就納悶了,還沒查清楚顧簡的所有身份,這個阿龍怎么對顧簡這么有好感,從昨天起就嫂子嫂子的叫上了。

阿龍說:“沒徹底查清楚,不是也查到了一部分嗎,嫂子真的是個吃苦耐勞的人,連我這么廢寢忘食的人都比不過。”

“那看來是你還不夠廢寢忘食。”

“呀,這話說得扎心了啊。我也有一番年紀了,為了你,可還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難道不是沒人看上你。”

“我…我雖然沒你帥,但我好歹也是小鮮肉一枚啊。不過你今天怎么突然穿得這么正式,都開始穿西裝了。啊,啊,開始在意嫂子了是不是?”

“你廢話可真多,昨晚撤下熱搜的人查到了嗎?”

“這個還沒有,那邊負責人說,你親自出面都不行。”

“我親自出面都不行,誰這么大能耐。”

“會不會是外市的?”

“那你就查查看,最近有哪些大佬們在關注顧簡的事。”

“好,加油哦,別又被拒絕了。”

“你是不是想挨打了?”

“不想不想。”

阿龍本還計劃和江時易一起出門,現在一溜煙地逃走了。

江時易的車快開到顧簡家時才給顧簡打了電話,心想著若他的手機號在顧簡那里是陌生號被拒接,他便直接找到顧簡家里去。

還好,雖然響的有點久,顧簡還是接了。

“什么事?”

顧簡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情緒,江時易猜測她估計也被她養母告知了,又要和他結婚的事。

“出來見個面,還是我直接去樓上找你?”

“是不是你做的,一面說不勉強我,一面又讓家長們來逼我?”

“見面再好好談談吧。”

“你覺得我還有心情見你?”

“那我直接上去好了,你那腳也不適合下來。”

“呀,江時易。”

“你那條綠裙子我給你拿過來了,是不是好歹要見個面。”

“我不要了,扔掉吧。”

“我已經到你家門口了。”

“呀,你...”

“我聽到你跑的聲音了。”

江時易說得像真的似的,結果顧簡從門里看到,門外根本沒有任何人。

她這才察覺到江時易根本就在說謊,就她這腳怎么跑得起來。

“呀,你在哪兒?”

顧簡一聲厲吼。

為了不斷電話,剛從一樓爬到六樓的江時易,呼哧呼哧地說:“這次真到門外了。”

“又想騙我?”

“聽到了嗎?我按的。”

此時,門外真響起了門鈴聲,顧簡探頭一看,江時易確實站在門外。

“方便我進去嗎?不方便的話我們就在外面說。”

還沒進過女生家里,到門前了,江時易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膽怯。

然而,顧簡沒回答直接開了門。

“進來吧。”

顧簡那時說得低迷,當抬頭看見今天與眾不同的江時易時,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花癡了。

這幾次見他都是穿得休閑裝,乍一看他穿西服,莫名覺得他又帥出了新的高度。

突然穿這么正式做什么?還找來她家里?難不成他今天就想逼她跟他結婚?

她胡思亂想時,江時易那張帥臉猛地湊到了她眼前,甚是有迷惑力地說道:“真的可以進?”

顧簡頓時心慌四溢。

她愣住的時候,江時易已經進到了她家里。

“你弟弟不在?”

江時易大眼一瞟,顧簡家里很安靜,似除了她沒有別人。

顧簡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鎮定下來后才關上門,走到了沙發處坐下,淡漠道:“他說有事出去了。”

“你的衣服。”

江時易把一個袋子遞給顧簡,然后坐到了她對面。

顧簡隨意扔在一旁,直接開門見山:“說吧,你又想怎樣?”

“那袋子里有份文件,幫我拿一下。”

“事真多。”

顧簡嘴上不耐煩,身體還是聽話的伸手幫他去拿了文件,結果她掏出來一看,四個大字晾在她眼前婚前協議。

下面還有顧簡和江時易的手寫字體簽名和紅色的手印。

“這是?”

顧簡驀地吃了一驚。

江時易神態安然,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沒失憶之前,我們也是準備協議結婚,除了名義上是夫妻關系,其他一切自由,誰也無權干涉誰的任何事。你可以看一下,有什么不滿的地方盡管提。”

“什么意思?你還是要我嫁給你?”

“我不想逼你,但是你可以仔細想一下,我們屢次傳出結婚,悔婚,又結婚,又悔婚,是不是對誰的將來都不好。

而且,擔心我們又傳出悔婚的消息,這次他們連請貼都發下去了。”

“反正被你悔婚的時候,早就聲名狼藉了,我不在乎再爛一些。”

“那你養母那邊呢?你覺得她能等你多久?此時你不嫁給我,你覺得你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個你愛的也愛你的人把自己嫁出去?”

“不用你操心,我自有……”

“在全世界都認為你已經是我的女人的前提下。”

“呀,你瞎說什么?”

“瞎說?你我彼此清白能如何,那種事情,你發一百次聲明,信你的能有幾個?”

“你少拿這些事逼我。”

“你知道我說得這些都是事實。”

江時易站起身,理了理他的西裝,準備要走,路過顧簡那兒時又補充道:“還有幾天時間,你可以再考慮一下,協議里你覺得哪里對你不利都可以提。對了,北野莊園出事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

“你連北野莊園也動了?”

顧簡忍不住也站起了身,橫眉對上了江時易那副桀驁不馴的臉。

“不是我,我是想說,我可以幫你。”

“最好不是你,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那,打擾了。”

“等等。”

“這么快就想通了?”

“為什么是我?楚慈那么喜歡你,你若真是被家里逼婚,為何不娶她,她看起來哪個方面都遠勝于我,除了人品。最重要的是她愛你愛到發瘋。”

“太優秀的人,當然要留給看起來哪樣都和她匹配的他正室的兒子,江時喚。”

為何此時,顧簡突然覺得江時易有點落寞。

但他轉而又說:“奧,說道此我想起來,如果你嫁給我,我們不會住在那個家里,你不用天天對著江時喚他們,我家還有一處老宅,父親已贈予我。”

江時易沒想過,他這次來能把顧簡說通,見她已是一副在思考的神情,便已覺得慶幸。

但走到門口時,他突然意識到剛剛顧簡提起楚慈時情緒很不對勁,難道楚慈又對她做了什么?

他回身,又走到顧簡身邊,蹲下身望著她說道:“楚慈是不是又來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