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93.落地生根

江震陽書房內。

楚慈已靜默站在他書桌前半支煙的時間,而江震陽還只顧著煙霧繚繞,未對她開口說一句話。

但有時候沉默比言語更傷人更讓人恐懼,因為你摸不清對方的情緒。

楚慈幾次試著想要開口,想要解釋,每次抬頭瞥向江震陽那心思深冷的臉時,又懦懦地低下了頭。

不多時,煙蒂終于進了煙灰缸,江震陽喝了一口旁邊早已涼透的棗芽茶,才慢慢看向了楚慈。

楚慈表面平靜,眼睛一直在時不時偷偷觀察著江震陽的動向,當余光感知到江震陽的眼神時,她來不及對視或閃躲,江震陽的聲音忽地傳來:“你不是楚九天的親生女兒?”

佇立在書房內的這一支煙的功夫,楚慈的身體看似像個雕塑般無動無響,她的心思卻活躍如同采花蜜的蜜蜂,嗡嗡嗡地連她自己都覺得煩躁。

可是她想了那么多會面對的問題,此刻被江震陽提及的,她偏偏忽略了。

而江震陽的聲音又一次來襲,比之前更有壓迫感:“是要我親自去問楚九天?”

楚慈依舊不敢回話,這在楚家甚至靜安都是個秘密,若不是想得到江時易,她也不會如此冒險。

而一旦原本的事實被公眾于世,楚九天怕是更放棄她了吧。

她還沒有得到能夠依靠的人,楚慈沉默著,隱忍著,或許江震陽再繼續逼問,再恐怖一些,她說不準就破罐子破摔地全部托盤而出了。

然而此刻,她被放逐了出來,身后跟著怕是無盡的將要被毀滅的世界。

楚慈出去后,江震陽冷寂了一會兒給手下的人打了個電話,讓他調查一下老唐的事。

而楚九天他來回思索了思索,還是決定有時間了親自去見見。

江時易和顧簡離開柏樹林后,從一開始就跟著江時易他們過來的江時喚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原來…原來……

他剛剛一直在內心感嘆,原來有這么多事不同于表象。

最近江時易和顧簡的表現,他真的差點信了,他們已經培養出了感情,誰料還是有很大的間隙可以入侵。

不過再有下一步行動之前,他要先搞定老唐才行。

飯間提到老唐時,江時易的側頭和父親假裝無意投過來的目光,都讓他察覺到了危險。

他本以為父親單獨叫江時易出來,也是想再細細問問老唐之事。沒想到意外地吃了一個又一個的大瓜。

江時易和顧簡沒有等到江震陽了清了楚慈的事,趁沒人再找他們麻煩的時候驅車走了。

不過既然來了市里,顧簡想回風雅小區看看,順便拿點東西。

車剛開進小區,就巧然地撞見成河拎著幾罐啤酒似剛從附近的小超市出來,有點郁郁寡歡的樣子。

江時易不禁把車停下跟成河打了個招呼。

成河直接把酒舉起來朝江時易遞了遞:“要跟哥們來兩杯嗎?”

上次一起吃過飯后,還沒顧著聯系過,看成河現在這模樣,估計是還沒和楚焉和好。

江時易是挺想陪陪他,不過當腦海里出現想要先跟顧簡請示的時候,江時易不禁嚇了一跳,何時顧簡在他心里像是落地生根了,有什么事總會先考慮她的想法。

然而沒等他開口,顧簡似讀懂了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說:“去吧,不行你就在他家住一晚,我今天也就住這邊了。”

成河卻突然扒住江時易那邊的車窗,朝里說道:“顧簡姑娘不來嗎?我家你又不是沒去過,有你的地方。”

“不了,估計你們一喝起酒來,有很多秘密的話吧,我就不聽了。”

“可真是好姑娘啊,一般人巴不得想聽呢。你就不好奇這家伙喝醉了會說什么?沒準會說這個姑娘那個姑娘的呦。”

成河走近了,江時易才看出來了,成河已經自己小酌了一會兒,不然怎么現在就有點在說醉話呢。

給了成河一個讓他別再廢話趕緊上車的眼神,誰知這時顧簡反擊道:“沒事,我不醉的時候,也經常想這個男孩那個男孩的,你也是其中一個。”

成河顯然被嚇到了,江時易也忍不住看向了顧簡。

誰讓她說話的語氣過于認真,而也沒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思,哪怕不完全信,心里也會在意。

成河上車后,坐在了顧簡后面,臉上還有未散盡的驚慌失措,小心翼翼地說:“你別嚇我,當著自己老公的面,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顧簡心里冷哼一聲,玩笑是你家的,只許你開不許我開。

她又一次調侃道:“這怎么是玩笑呢,你人長得帥,身材又好,又愛運動,總愛穿一身白衣服,是晨光里最耀眼的風景,不想把你裝進腦海里,也不行啊。每天早上去跑步的時候,我跟顧凡都會討論,猜猜,咱們今天能遇到他嗎?”

此話一出,成河和江時易更是驚愕了。

尤其是江時易,心里瞬間騰起了千層浪,莫名地有些嫉妒。

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顧簡難不成喜歡成河?

把那兩個大男人嚇住,顧簡并沒有興奮的感覺,在顧凡的名字從她口中出來那一刻,她的情緒便已落了下來。

而成河驚訝歸驚訝,他更注意到的是江時易的情緒,看江時易一臉肅黑,有想對他興師問罪的氣勢,他趕緊解釋:“你…你…你說得這情況,我也遇到過類似的,總遇到一個陌生人,難免會有一點點好奇,不過你這是沒認識我之前的想法了吧,認識之后肯定總在想,可別讓我再遇到他了,每次遇到都調侃我,太煩人了。”

成河也是豁出去了,無盡自黑,結果顧簡一點反應沒有,讓他十分尷尬。

江時易那時還偏偏把車剛開到她家樓下,顧簡留了一句,你們喝好玩好,便下了車。

成河頓時一臉懵,這是怎么了,突然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江時易趕緊開了車門跟了出去,無論之前她說了什么話,讓他生氣也好,嫉妒也好,他都不放心讓她一個人上去。

直到把她送到家門口,開了門,跟她進了家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他才放下心來。

臨走時還兩步一停地對她說:

“真要一個人住這里?”

“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害怕的話這燈就別關了,我在成河家也能看見點你這邊的情況。”

“要是出了事來不及打電話,你關燈我就當作求救信號。”

“你……”

終于,江時易一句接一句的囑咐讓顧簡忍不住回了一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嘮叨了?”

是啊,什么時候?江時易也后知后覺地詫異。

而這時他也走到了門口,于是沒再多說什么出了家門,往樓道深處望了幾望,沒看到探頭收腿的人,才進了電梯。

一到樓下不等成河開口,先問道:“剛剛沒看到有什么異常的人進去吧?”

“沒有。”

江時易驀地松了一口氣,鎖上車子,去了成河家。

因為路程很短,在外面的時候成河想問的話都沒問,此刻兩人坐在家里無拘無束,不擔心任何人偷聽,想說什么想問什么,就著小酒都可以暢所欲言。

兩人先聊了點以前的事點燃喝酒的氣氛,成河才轉到了正題:“哪怕假結婚,你也喜歡上她了吧?”

那時江時易才一瓶酒下肚,還沒醉意,面對每次基本都要談得這種話題,他沒有急著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似在醞釀思緒。

成河也不著急,又問道:“剛剛在她家做什么了?那么久才下來,不會放心不下她,嘮叨了一通吧,還各處檢查有沒有人?”

成河怎么能猜得這么準,江時易不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成河接收到他的目光,淺笑著說:“你可別忘了,我是有戀愛經歷的人,你這種初戀時的小心思小表現我可都有過。”

成河碰了碰江時易的啤酒瓶子,一副他都了然于心的模樣再次開口:“怎么樣?是喜歡上人家姑娘了吧?”

一直未出聲了江時易,看不得成河那洋洋得意的樣子,故意提起之前的事:“但我看,她好像喜歡你吧?”

“你這是吃醋了?這更說明你在意人家啊。”

成河喝酒的速度很快,此刻兩瓶已經下肚,再加上之前喝過,現在已經開始斷斷續續地打酒嗝,但即便如此,也阻止不了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成河站起身來,晃晃悠悠地拿著酒瓶子指著江時易說:“我跟你說,喜歡上一個人真不容易,你尋了三十年還不知道嗎?一旦錯過,再想對一個人心動太難了。千萬別變成我這樣,現在天天后悔自己那時的懦弱。”

江時易本還想詢問他跟楚焉的進度,看目前這狀況問也是給他添堵。

不過成河醉了后,自己念叨了很多以前他跟楚焉之間的事,還有那天的耿耿于懷。

那天他們走后,成河雖然等到了楚焉,但楚焉是被一個男子扶出來的,而且那男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不僅年紀小對楚焉也很殷勤。

一邊幫她捋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幫她提著長裙。任誰看了,都是男友呵護女友的模樣。

那天楚焉也同樣喝醉了,成河都沒上前打招呼,就是站在了離她們兩步遠的前面,楚焉便開始發酒瘋:“誰啊,閃開,別擋著我們的路。”

甚至路過成河那時,她還用手摸了摸男孩的臉。

“你怎么這么可愛啊,真想咬一口。”

男孩抓住楚焉的手,笑著回她:“那就咬啊,我不怕毀容。”

成河的心,像有一片黃蜂狂襲而過,頓時千瘡百孔。

他這幾日都是郁郁寡歡的狀態,且這也不是第一天酗酒,然而一直到今天都沒有一點要好的征兆,他似又回到了那年剛跟楚焉分手的狀態。

江時易沒失戀過,但他懂想念一個人的感覺,尤其是轉臉就能看到成河家玄關處顧簡畫的那幅墻畫,看著看著,他腦海里也涌出了很多畫面,而三瓶酒也在不知不覺中喝完。

當他又打開一瓶喝了兩口,踢了踢趴在桌子上的成河,沒人響應他的時候,他的不經意一瞥,卻看到顧簡家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男人,而他明明感覺自己才看過并沒有發現。

怕自己是喝醉酒出現幻覺,他使勁揉搓了揉搓了眼睛,結果那個男人確確實實存在。

他猛地站起身,也顧不得換鞋穿外套,直奔顧簡家而去。

甚至半路因為著急,覺得拖鞋太牽絆,直接脫掉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

當他跑出成河住的那幢樓,一抬眼看見顧簡家的燈已經暗了時,心更急了。

喝酒是真的誤事,幾次按電梯都沒反應,他以為是電梯壞了,其實是電梯還沒下來,傻傻地直接跑了六樓。

而明明顧簡家的密碼還是他讓別人設置的,選的是他和顧簡的結婚紀念日。

結果他想起來是結婚紀念日,卻忘了具體是哪天。

他使勁砸自己的腦袋,咒罵自己真是無用。

想打電話問問別人時,摸了半天褲兜,又發現什么都沒有,于是他直接在樓道里叫嚷了起來,并開始踹門。

顧簡……顧簡……

當顧簡迷迷瞪瞪地起來給他開門,江時易因為醉酒的關系,已經失去了掌控力,一腳踩空,直接倒了下去,并連帶把顧簡也撲到了地上。

那樣重的一個男人直接壓在顧簡身上,即使再困顧簡也瞬間清醒了。

但是江時易并沒有,他起身后,就開始在顧簡屋里轉悠,嘴里還不停喊著:“出來,出來……”

顧簡感覺莫名其妙,但想到他今天跟成河喝了酒,沒準是喝醉了。

而剛剛他壓到自己身上時,她的確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顧簡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江時易似乎也在她家里轉了一圈,此時又轉回來問她:“那個男人呢?”

那個男人?什么男人?顧簡徹底懵了。

江時易過來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顧簡瞬間有種他是過來抓奸的感覺,以為他又要質問她,結果他看了她兩眼,只是把她扣進了懷里,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而那時樓下一輛黑色汽車疾馳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