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135.天翻地覆

“什么…什么怎么樣?”

顧簡還真沒聽清江時易后邊說得什么,等了他一會兒,他什么動靜都沒有,顧簡懷疑他暈了過去,手剛摸到他的頭發,想扶他到別的地方,結果他突然開了口:“別動。”

顧簡看他難受,很是聽話,輕“喔”了一聲,怕吵到他,自己連呼吸都很輕微。

可是一開始還好,沒一會兒江時易的呼吸灑在她的肩處,泛出越來越深的溫熱,讓顧簡的心開始亂騰騰地狂跳。

江時易突然輕微動了一下,更讓她懷疑是不是江時易聽到了她的心跳聲,趁機趕緊又輕輕出聲:“好點了嗎?”

片刻過后,江時易才沉沉地悶哼了一聲,緩緩地抬起了他的腦袋并望向了她。

顧簡看他的臉色比剛才好不了多少,問:“用不用把毛大雨叫過來給你看看?”

“不用麻煩他,這種時候他治不好我。”

毛大雨治不好?那找誰?顧簡疑惑時,江時易已經抬起腳越過了她,自己去臥室的桌子上端起藥喝了起來,都不等顧簡問一句:“涼了嗎?要不要去熱熱?”

喝完還不回浴室睡覺,又朝門口走去,顧簡速速跑到他身后,下意識地問:“你這么難受還要去做什么?”

“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就…就不能明天?”

“恩。”

居然回答地這么斬釘截鐵,顧簡小吃驚一瞬,最后還是妥協:“奧,那你要是中途突然難受不要硬撐,一定要通知我們。”

“不會再有事了,你趕緊睡吧。”

江時易出去后,顧簡先把床上的衣服疊了,才去簡單地洗了個澡,然后躺到床上。

想起來下車之前有人給她發過短信,很可能是卓然,她趕緊拿出來看了看,結果真是卓然,不過還好沒說什么急事,只是囑咐她們路上小心。

顧簡簡單地回了句,已平安到家,晚安。然后試著開始睡覺,結果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

她很擔心江時易是不是暈倒在了書房里,自己在房內糾結了半天,終是躡手躡腳地開門走到書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書房里有微微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想來江時易是在跟某人打電話,顧簡便安心地回到了臥室。

躺在床上又一次試著進入夢鄉,結果奇怪了,今晚上她怎么睡也睡不著,腦子里時不時地飛進一些畫面,把她的心思攪得地動山搖。

最后實在是沒辦法,不得不找些東西催眠,于是她又想起了那晚江時易給她讀書的事。隨后打開手機先把亮度調到最低,才又找出那本在北野莊園時只看了幾首的余秀華的另外一本書《搖搖晃晃的人間》,默讀了起來。

當她看到《我們都老了,你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嗎》,越讀到最后越覺得熟悉。

我們都老了

我依然說我愛你

哦,這是多少年的深思熟慮

這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詩嗎?怎么會在這本上而不是在《月光落在左手上》,那時她給他的書,她深刻記得是《月光落在左手上》,因為是深夜,看到月光讓她很有感覺,怎么就跑到這本書上來了呢?

顧簡震驚的同時,也開始懷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她沒找到的詩也是在這本書上,于是她沒動任何情感地只是粗略的過了一遍整本書的文字,然后更加驚訝地發現,真如她所料。

很多讓她悸動過的文字,都來自于這本書。

比如“想起你,如一團蜜,甜到苦,我們的緘默各有原因。”出自這本書中的《在哪里能遇見你》。

又如“我不知道愛過又能如何,但是我耐心等著”來自《如何讓你愛我》。

到底怎么回事?是她腦子出了問題?還是江時易那晚給她念了兩本,但在她沒睡著之前,她不記得江時易有離開座位啊,而且睡著后江時易再讀什么,她也都該沒有印象了吧。

江時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難道他硬生生地背過了余秀華的很多詩,所以能張口就來?

可是拿著書不念書上的,為何偏偏要給她背別的書上的?

顧簡思來想去也想不通,被這一突然發現弄得更沒了睡意。

當她來來回回翻看那些讓她心動的詩時,某一刻詩的標題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在哪里能遇見你》、《如何讓你愛我》、《我們都老了,你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嗎》……

為什么越看越讓她泛起自作多情的心思?

顧簡不禁開始胡思亂想,各種揣測,不停懷疑又不停駁回,最后也沒敢得出個結論。

某時她看了看表,已經將近一點多,而被她想象了很久很久的江時易卻還沒有回來。

這次她沒有下床,而是先在床上把耳朵貼到墻壁上聽了聽,不知是墻太厚還是江時易睡著了或是暈倒了,一點點聲音都沒傳進她的耳朵里。

最終耐不過擔心,她還是走到了書房門口,結果也沒聽到聲音時,她開始有些不安了。

幾經踟躕,她還是敲響了書房的門,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動靜,她剛要強行進入,門卻開了,隨后江時易探出了身子。

“有事?”

“喔,我……”

江時易抬起胳膊看了看表,不等顧簡說完,便問:“這都一點了你怎么還沒睡?”

后又補加一句:“難道一直在擔心我?”

“沒沒,我……”

顧簡話說到一半,明顯看見江時易的臉冷了下來,她不得不懦懦地改口:“也不能那么說,還是有一點點擔心的,畢竟你這傷是因為我才落下的。”

顧簡才不敢說得太肉麻,太讓人想入非非,誰知江時易并不滿意這個答復,眉頭又皺了皺說:“既然不是因為擔心我,那你來做什么?”

“我…我想來借兩本書看看,有些睡不著。”

“為什么睡不著?”

“因為……”

這次江時易為什么要刨根問底啊?她自己也是,不好好睡覺,給自己找什么麻煩啊。

一時間她都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江時易卻給她找了個借口。

“卓然終于承認自己是顧凡了,興奮的?”

顧簡剛感覺江時易給她找得這個借口不錯,就又聽到江時易說:“既然久別重逢那么開心,何不聊一個慢慢長夜,不是在莊園和回來路上一直依依不舍地聊嗎,任誰都闖不進去,還說“有些想你了”,怎么還用得著用書催眠呢?”

江時易越說語氣越重,說完時,顧簡的身子都忍不住一哆嗦。

本來找回顧凡的確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怎么就被江時易說得他對顧凡有很大意見似的。

顧簡真想堵他一句:“那我不借了,打擾了。”

可瞅著江時易那張疲憊的臉,終是沒能說出口,假裝真困了,打著哈欠道:“突然開始困了,你繼續忙。”

生怕江時易懟她,她話音未落定就跑進了臥室。

而還好江時易沒跟進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幾時睡著的,但睡著時,江時易還沒回來。

卓然那晚又是很晚才回家,雖然一天過去還是沒有張桂芬和她兒子的消息,但因為顧簡的關系他心情還算不錯。

哪怕回到家看到卓越就坐在客廳里又在等他,也沒露出以往的煩悶之色。

結果父親上來沒幾句,又把他的怒氣燃了起來。

“怎么受得傷?”

“什么傷?”

“什么傷?你覺得你在卓海做的事哪一件能瞞得了我。”

“反正又沒傷在你身上,我也覺得沒事,何必多問。”

“何必?那得看看你是為誰受得,自己不小心弄得我又何必追問,但你居然為了顧簡,自己去撞刀子,你讓我如何能做到鎮靜?”

卓越能查到一些事,卓然是能猜到的,可他怎么知道他是自己撞的刀子,難道?

不等他過分疑惑,他轉換的表情已讓卓越猜透了心思,卓越說:“就你養的那幾個人,才跟你沒幾天,你以為他們會對你絕對忠誠?”

果真啊,是他那些手下說得。

即便這樣,卓然也沒就此低頭。

“你沒養我那些年,我為她受得傷多了去了,你現在才要開始計較是不是太晚了。”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顧簡在保護他,卓然之所以這樣說,是覺得可以將老頭子堵住,誰知老頭子著急地站起來,一臉的心疼?

心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一瞬間卓然真覺得卓越是那樣的心思,因為卓越說::“那些年你總為她受傷?”

反醒過來的瞬間,卓然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在無形中又給顧簡增加了一項罪過。

“你沒參與的事情沒資格管。”

“現在呢,我兒子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我是不是有資格管。”

“那跟她有什么關系?”

“非要我把你那些人叫過來,在面對著你說一遍嗎?若不是顧簡,你抓張桂芬做什么?”

“從前你對我沒有愛,現在依舊沒有。”

“什么?”

“你從來不想我在想什么,我想怎么樣,只考慮自己。”

“我要是不為你著想,我……”

“你隨便,想對她怎么樣就怎么樣,但我也告訴你,我是她救活得,她難受我也難受,她死我也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卓然撂下狠話回了自己的房間,靠在門上,眼淚就開始往外冒。

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沒學會怎么跟父親相處,也沒學會怎么把事情趨于平衡,依舊是那個糟糕的存在。

又收到顧簡遲來的回復時,他很想再跟她聊聊天,可是他心太愧疚,始終沒再有勇氣。

而剛躺在床上不久,秦姬也給他發來了短信:“夜戲剛結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你?明天想去哪里吃飯?我提前訂一下。”

卓然這才想起來,他明天還要面對另外一個他口上說不想見的人。

起初編輯了兩字“隨便”,后來還是改成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老城街的一個早點鋪子,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去那里吧。”

“很久沒去了,還在嗎?我記得那兒就是賣豆漿油條豆腐腦鍋巴菜的?你確定這么便宜我了?不吃點好的?”

“我覺得那就很好。”

“那沒問題,幾點見?”

“早些吧,六點?”

“你不用睡懶覺嗎?”

哪怕卓然約定六點見,是考慮到那時候早餐店剛開門,人少,秦姬不會被太多人圍觀,他也不會直說,更不會現在就跟她顯現出熟絡,來來回回一人一句聊個沒完,直接回復了句:“六點見。”

秦姬再回“那好,明天見。”,他也沒再回復。

第二天他到的時候,秦姬已經站在了早餐店門口,因為還差五分鐘六點,早餐店還沒開門。

可能為了見他,秦姬還打扮了一番,穿得剛沒膝蓋的裙子,但今天有點冷,卓然能看出她在發抖。

卓然剛走近,秦姬就摘下了墨鏡,顫抖著她凍得發紫的嘴唇說道:“你真來了。”

顧凡只盯了她一眼便扭了頭,說:“還是把眼鏡戴上吧,皺紋都出來了。”

“是嗎,真的嗎?”

秦姬嚇得趕緊摸了摸眼處,她們當演員的哪個不害怕自己變老啊,哪怕沒摸到皺紋,也還是心有余悸地戴上了眼鏡,然后趕緊跟著卓然進到了店里。

本來是想照顧卓然,讓他坐下去等著就可以了,結果她還沒開口,卓然對她來了一句:“老樣子?”

秦姬有點受寵若驚,遲愣了兩秒,趕緊點了頭。

然后她便聽見卓然說:“兩大份豆腐腦,一份正常,一份不放韭菜花多放辣。兩碗豆漿,四根油條,再來一份鍋巴菜多放辣。”

多年過去,沒想到看起來對她恨之入骨的人,還記得她的喜好和挑剔。

等上餐的時候,店里陸陸續續也有幾個人進來,不過還好,大家看起來都趕時間,沒有人在意她們。

慢慢地秦姬也放下了警惕,開始敢跟卓然小聲地聊一些話。

不過一開始還是拘謹,沒敢聊太敏感的話題,只是簡單的噓寒問暖。

而正式的話題開始之前,有一個短頭發的女生端著一碗豆漿和豆腐腦坐到了卓然的后面,與卓然背對背,秦姬也只是能看到她的背影。

那是她新換的發型,為了重生,也為了像現在一樣不輕易地被別人認出來。

當偷偷聽到顧深跟江時喚提到卓海的兒子百分之九十是顧凡時,她就來了興趣,從昨天開始便在一直跟著卓然,她勢必要拿到鐵證,把這世界攪個天翻地覆,讓誰都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