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人矣

146.癡心妄想

顧簡本覺得這是可以問問江時易的事,為何書上還有那么多詩不念,偏偏念那書上沒有的。

可是那一刻她連身子都不敢動,更不敢開口。

而江時易說完那句,許是覺得她沒反應也就沒再言語。

夜漸漸靜地只剩下來來去去的風聲。

后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醒來時感覺外面亂糟糟的,身上也很重,她微微抬抬頭一看,身上除了自己的睡袋還有一層被子。再扭頭一看,旁邊的江時易已經爬出了睡袋正在穿鞋,還把他的睡袋擋在了她旁邊,生怕把她凍著似的。

江時易穿完鞋察覺到顧簡已醒來,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出聲:“我出去看看,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

江時易一出帳篷,就看見好些山里的村民散亂地站在毛大雨家門口,正對著他和毛大雨的車還有帳篷指指點點。

那些人一看到他幾乎都往后退了一兩步,瞬間鴉雀無聲,用奇奇怪怪地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未幾,又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后來是有個小男孩猶猶豫豫地走近他,問道:“哥哥你是誰啊?你怎么從這里面出來?這是……”

看那些人的眼神,似是不知道帳篷這種東西,江時易回了句:“帳篷。”

小男孩怯懦地用他的小手摸了摸帳篷,又天真地問:“你是在這里面睡覺來嗎?不冷嗎?”

“恩,不冷。”

其他人見他好似還挺隨和,陸陸續續都走了過來。

有人對帳篷好奇,或許剛剛就看過,現在又仔細看看。

有人對他更好奇,盯著他問:“你是誰家的孩子,長大了回來了嗎?我們這山路崎嶇鮮少有外人來,這好像是毛醫生家,你是毛醫生的兒子毛大雨?可是看著不是很像呢,去年我還見過那孩子。”

眾人在那個人說完后,緊跟著討論,沒等江時易回答,站在稍稍靠后的一個人突然冒出來一句:“你是昨晚那孩子?”

江時易朝那聲音望去,看了幾眼認了出來,那人是張大壯的父親張大柱。

大家瞬間疑惑地看著張大柱,有人開口問:“大柱,你見過他?”

張大柱沒有回話,走向前來又仔細瞧了瞧江時易才說:“是吧,昨晚我在我兒媳婦家見到的人是你吧,當時你身邊還有一個姑娘。”

兒媳婦,江時易極其不喜歡這三個字。本來還脾氣柔和著,聽到張大柱的話,驀地又冰冷了起來。

“不是。”

“不是,不是嗎?我看著很像呢,眉眼什么的天色太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可你這大棉衣我記得很清楚,我們這里沒人有這種衣服,而且像你這么高的也少有。應該沒錯……”

不等張大柱叨叨完,江時易絕情打斷:“不是你兒媳婦家。”

“不是我兒媳……你……你知道我兒媳婦是誰?”

張大柱很是驚訝,他本就有些懷疑江時易的身份,此時更是。結果江時易投來的銳利眼神,讓他害怕地趕緊改了口:“你知道那是誰家,昨晚那就是你?”

“車晨曉當年并沒嫁給你兒子,話不要亂說。”

“你知道車晨曉?你怎么會知道?你是誰?”

短短幾句對話,眾人對江時易越發好奇起來,交頭接耳不斷。

俄爾,張大壯又言:“你看起來好像有點…有點像……”

張大柱正說著,就看見帳篷里又出來一個人,高高瘦瘦的很像昨晚見到的那個姑娘。

其他人也瞬間被顧簡吸引了目光,又增加了一項討論話題。

顧簡一臉茫然,知道外面有人,沒想到會這么多,還都把她當作什么怪人似的盯著,讓她非常局促不安。

不多時,張大柱來來回回把顧簡打量了幾番后,開口道:“難道你是車晨曉,他是牛小山?我說昨晚我兒子情緒怎么那么激動,回了家也還在念叨說車晨曉回來了,車晨曉喊了他的名字。今天一看,你跟車晨曉長得還真像啊。”

眾人又被張大壯的話驚住,不過沒多會兒就有好幾個老人說:“像,確實像。”

“沒想到還活著啊。”

“應該說沒想到他們倆長大了居然還在一起,當時不都說只有牛小山坐上車走了,老韓的孫女沒走了嗎。”

“是啊,當初拼了命逃出去,現在怎么又回來了。”

“難道報仇來了,可是該死的人都死光了。”

“誰說,不是還有……”

那老太太給旁邊的人遞了遞眼神,旁邊的人看到站在江時易和顧簡面前的張大壯,瞬間了然。

張大柱明知顧簡回來,絕不是來給他當兒媳婦,可是他也不想他老張家沒有后代,所以還是厚臉皮地說道:“你怎么回來了,來履行當年未完成的義務?”

那時沒有人察覺到江時易的情緒已經相當糟糕,牛小山,他萬萬沒想到此生還能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他緊握著拳頭,隨時有可能爆發。

張大壯見顧簡不為所動,又發起了感情牌。

“我就知道你人美心善,還記掛著我們家大壯,當初我就是看出你這一點,才跟你奶奶買了你。這么些年我兒子也一直都在等你,沒出大山更沒結婚,打了半輩子光棍。還天天去把你家收拾一遍,照顧地比我家還好。走,跟我回家吧,他知道你回來找他,肯定特別高興。”

張大柱說著要去拉顧簡,一旁的江時易終于忍不住抓住了張大柱的胳膊,氣憤滿滿地說:“我剛剛說過什么?”

長大后的江時易,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還是很令張大柱害怕的,他不禁哆嗦了一瞬,但為得到顧簡,他還是逞強道:“管你說過什么,她是我兒媳婦,她就得跟我走。”

“你兒媳婦?當年錢你都收了,就還癡心妄想呢?”

江時易加大了手勁兒,張大柱疼得嗷嗷直叫。

“什么錢,我只知道她奶奶收了我的錢,別以為她奶奶西去了,死無對證就想耍賴。他們…他們可有好多人都知道當年的事,楊大哥,王嫂,你們要幫幫我啊。”

楊大哥走過來,確實幫張大柱說了句,他知道韓晶把車晨曉賣給張大柱的事。不過也問了問江時易,江時易口中的錢到底怎么回事?

當年江時易求了韓晶很久,韓晶都毅然決然地要把車晨曉賣掉。所以他只能另想辦法去求想買車晨曉的人。

結果哪怕他給張大柱下了跪,張大柱也跟韓晶一樣,死活說不通。最后其實張大柱是開玩笑地說,如果江時易能把他買車晨曉花的錢雙倍還給他,他就放掉車晨曉,因為他知道江時易絕對湊不來那些錢。

江時易確實沒錢,哪怕偷牛大山的,牛大山也沒有,因為牛大山腿受傷的時候,基本上就把他自己的積蓄都花光了,回來后還天天喝酒,更是所剩無幾。

那時候整個山上的人,除了車晨曉,唯一跟江時易搭過話的人就是毛大雨。

而下雨那晚,他去幫車晨曉買藥時,毛大雨給他留下的印象特別好,所以最后江時易厚著臉皮去找了毛大雨。

毛大雨起初說他也沒辦法,但后來還是被江時易感動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在毛大雨的心中,毛大雨也是個想逃離大山的人,因此毛大雨偷了家里的錢給了江時易。

張大柱收了錢,跟江時易保證地好好的,會跟車晨曉的奶奶說,不再買車晨曉。

結果江時易前腳走,張大柱后腳就去跟牛大山告狀,說江時易偷了牛大山的錢,他看見江時易去小賣部里買零食吃。于是江時易那晚回家就被牛大山打了一頓,而張大柱咬死不認他收過江時易的錢,還是要把車晨曉買回家。

那時江時易還不知道張大壯精神有問題,只是知道張大壯比他大幾歲,后來知道張大壯的情況后才明白張大柱為何那么堅持。

“他說得是真的嗎?”

從未聽過還有這么一出的眾人,無不鄙夷地看向張大柱,而楊大哥最先開了口。

張大柱即便被拆穿,也仗著這是他的地盤,周圍都是跟他在山上一起生活多年的人,定會向著他,所以說謊道:“我沒有收,楊大哥你要信我,咱們認識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我的人品嗎,他定是也看上我兒媳婦了,所以才胡編故事。”

楊大哥并不是很信,張大柱突然假哭起來:“我可憐的兒啊,為了她連婚都沒結,還思念成疾得了精神病,到頭來人家還不認。我的兒啊,你怎么就這么可憐啊。”

這時,毛大雨家的門被打開,毛大雨披著被子從里面走出來,一下子看見這么多人,惶恐了好一會兒才走過來說:“你們干什么呢?怎么都聚集到我家門口了。”

好幾個人幾乎同時發聲:“你小時候偷家里的錢給牛小山了?”

牛小山?毛大雨反應了反應,還沒想起來,就有人幫他指了指江時易。

毛大雨看見江時易一臉怒氣,猜測一定是發生了點什么。

當看到張大柱的時候,他想起來他確實曾經借給過江時易錢,用來贖回車晨曉,于是說:“對,當年他說要救車晨曉急需錢,我便偷了家里的錢借給了他。也是因為那件事,我被我爸打了一頓,于是學他們,偷跑出去坐了大巴車。應該有人知道吧,就是那次出去,我被隔壁村那個大高個子綁架,拉去做了童工。”

毛大雨此話一出,大家又開始議論紛紛,因為毛大雨確實丟失了好一陣,他們幾乎都知道。

張大柱見大家都信了毛大雨的話,還在垂死掙扎。

“你們別聽大毛的,你們還看不出來嗎,牛小山把帳篷搭在這兒,還不是因為他跟大毛關系好,大毛肯定是向著他的。”

然而沒多少人還去聽張大柱的話。

反而有人挑開了新的話題,走過來對著顧簡說:“你還活著,那你奶奶呢,你奶奶現在怎么樣?”

同樣好奇的人趕緊附和:“對啊對啊,當初到底怎么回事?你沒上大巴車,這些年跟你奶奶去哪兒了?”

人們一句一句地問著,令顧簡很是難堪。

江時易攬過顧簡,剛想替顧簡出頭,就聽見張大柱說:“不回話,不會是你奶奶已經死了吧?怎么死的,莫不是你殺死的?”

眾人一陣唏噓,甚至有人比江時易他們還替顧簡著急,直嗆張大柱:“你這老頭子瞎說什么呢,自己得不到就開始往死里毀是嗎?”

張大柱現在很是坦然:“我怎么會是瞎說呢,韓晶親口跟我說過想殺死她孫女,不然怎么會舍得把她賣給我呢。

而她要是沒在韓晶那受委屈又怎么會想到逃跑。

再說了,你們哪個不比我清楚,韓晶對她做過什么。讓她做飯就罷了,還不讓她吃熱食,每次都是自己吃得飽飽的了,才讓她清清盤子底。冬天讓她暖被窩,夏天讓她扇扇子。院子里那棵石榴樹,每年都結一堆石榴,卻沒讓她吃過一顆。

就這樣,她能不恨韓晶?能不找機會殺害韓晶?”

張大柱的話說得是難聽,但除了最后一句,確實也都是事實。

有些人想反擊,但很無力,最后只能又轉到顧簡身上:“就算那樣,你沒親眼看到就不要瞎造謠,曉曉,到底怎么回事,你奶奶…真的去世了?”

顧簡一直沒有說話,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沒得說。

張大柱卻是一副,剛剛受盡了屈辱,現在要討回來的模樣,勢必要把顧簡逼上絕路。

“問她也沒用,誰會承認自己殺了人呢。不過你們應該都還記得吧,當時有人在路邊發現了韓晶的自行車,我們還做過很多推測,現在想來,她把韓晶推下山去,而自己逃跑了最符合。”

大家本來都不信張大柱的話,可是顧簡一直不反駁,慢慢地讓他們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尤其是那種沒有自己的主見,隨風倒的人,已經信了張大柱的話,開始了更加不堪的揣測和討論。

顧簡起初并沒有多少感覺,興許也是被張大柱一波又一波的話刺激到了,某一刻大腦里突然出現一個場景,有個人真的從路邊掉到了山下去,但那個人不是韓晶,而是車晨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