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聲

第719章【重返房山、敲山震虎】

官聲正文

官聲正文。

當晚,安在濤連夜帶著各級官員走訪了一些遇難礦工家屬。()走訪中,安在濤當即公開表態,表示按照《工傷保險條例》以及國務院最新出臺的第18號令,事故善后處理組確定了每名礦工家屬將得到不低于40萬元的賠償標準.

他還代表上級組織和部門對遇難職工遺屬進行慰問和安撫,每戶送慰問金2000元和價值1000元的糧油肉蛋等食品;同時,他還去醫院看望了事故受傷住院人員。

這么一圈跑下來,等安在濤帶著調查組一行人回到居住地——東風煤礦招待所時,已經是深夜10點多。

東風招待所是東風煤礦的招待所,建于50年代后期,樓房破舊,樓內設施簡陋不堪,平時基本上就是來礦探親的外地礦工家屬暫住的地方。谷瀾縣領導和房礦集團的領導再三請求安在濤去縣里的賓館或者去房礦集團的接待處住宿,但安在濤都沒有答應,帶著調查組的人就徑自住在了這個破爛骯臟的礦招待所。

這代表著一種態度,一種原則,無關住宿,更無關安在濤矯情不矯情。安在濤從上任伊始,就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規矩,在國家煤監局局長的崗位上,他下地方處理礦難,不接受地方政府和地方官員的任何吃請和安排。

礦上的人和縣委辦的人沒有辦法,只得臨時搞了搞突擊,派人清理出幾個房間來,然后更換了嶄新的被褥洗漱物品。但盡管是這樣,宿舍的條件之差,還是讓馬曉強等人暗中皺眉。只是安局長這么決定了,他們這些下屬也不敢說什么。

整個晚上,安在濤的所有活動,古云蘭都一路陪同隨行。但因為時間倉促和人多嘴雜,古云蘭其實也沒有多少跟安在濤私下溝通的機會。

回到招待所已經很晚,顯然古云蘭已經不合適再留下來。臨走的時候,安在濤見她欲言又止,心知肚明,就笑笑,向她使了一個眼色,暗示她可以在回去后給他打電話。

古云蘭歡天喜地地離去。

不多時,安在濤剛洗了把臉,休息了一下,古云蘭的電話就打進了他的手機上。安在濤抓起手機,出門而去。

馬曉強和李月茹一直開著門,隨時侍候領導有什么吩咐。見安在濤出門,馬曉強和李月茹幾乎是同時出了自己的房間,跟了上來。

“安局長……”

安在濤停下腳步,淡淡笑笑,“馬主任,小李,你們不要跟來了,我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走不遠,就在招待所的院子里”

遠處的礦井黑漆漆地,數十年開采堆積而成的礦渣早已形成了一座高山,在沉沉的夜幕中像極了一只無言而面目猙獰的怪獸。左側的礦工家屬區星火點點,偶爾傳來一聲凄涼的犬吠。

安在濤靜靜地行走在寂靜無人的從招待所通往礦區的柏油馬路上,又給古云蘭打了過去。

古云蘭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辦公室。

“云蘭,我看你今天吞吞吐吐,好像是有話要說……好吧,好吧,直說吧,咱們也不是外人,有話直說就好。”安在濤微微一笑道。

“安局長……老領導,我有很多話想說,但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古云蘭試探著,猶豫著,最終還是敞開了心扉,跟安在濤談了很多很多,有安在濤走后房山市的具體情況,有她個人的工作情況,還非常隱晦地表達了她對安在濤的某種復雜而特別的情感。

電話打了近一個小時,幾乎要把安在濤的手機打沒電。

古云蘭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但安在濤走后,她這個常務副市長卻幾乎是被架空了,根本就抓不到實質性的主要工作。表面上看,是新來的市長黃曉峰架空了她,但古云蘭心里很清楚,一切都是楊華的暗中推動使然。

一如當初的楊華成為了安在濤的“傀儡”,新來的市長黃曉峰也變成了楊華的棋子。或許,是因為立足不穩,黃曉峰也不能太過出頭,只能選擇默從。

種種的跡象表明,楊華在安在濤走后表現出來的“反應”,太“猛烈”太突然,越來越讓安在濤震驚和無語,漸漸就超出了他的承受范疇。

從她逐漸開始打壓安在濤的“一系”人馬,就足以看出她現在正在竭盡全力地搞“去安在濤化”運動,盡量地淡化安在濤在房山市的影響力,樹立自己這個新市委書記的權威。

這本來很正常,安在濤也不是不可接受,但楊華的動作太大太快,而且絲毫情面都不留,這讓安在濤非常惱火。他的人雖然離開了房山,但好歹還是在任的副部級干部,她竟敢……

還有一件事讓安在濤不滿。他作為房山市的老領導、國務院事故調查組的組長、國家安監總局副局長兼煤監局局長,副部級干部,他來到房山,楊華這個市委書記和黃曉峰這個市長,竟然從始至終都沒有拋頭露面。哪怕是在禮節上給安在濤打一個電話,都沒有。

用古云蘭的話說就是,“提拔起了她,她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忘本了,忘記了自己是怎么當上市委書記的了。”

不過,對于這些,安在濤心里雖然很不舒服,但還是能接受。唯一讓他接受不了和感覺憤怒異常的是,楊華竟然在推倒他在房山施行的一些改革政策。

比如車改。雖然目前房山市的公車管理模式根本上沒有更改,但楊華卻下令進行了某種“修改”,限制了車管中心的管理權限,抽回了很多車,明確各單位領導班子成員都有專車乘坐,只有班子成員以下用車,才通過車管中心。

這是一個危險的開頭。這樣一個命令,幾乎是將讓安在濤的車管模式形同虛設了,這是赤露o裸的顛覆

安在濤憤怒起來,但卻沒有在電話里跟古云蘭說什么。只是古云蘭太了解安在濤了,從安在濤低沉凝重的話語間,她已經聽出了他慢慢滋生暴漲起來的怒火。

第二天早上,遇難者遺體存放、整容、火化地點落實在距離事故礦井最近的4個殯儀館和公墓,先由殯儀館清洗整容后,再由采區干部陪同遇難職工家屬進行辨認。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里,遺體辨認工作已基本結束。

旋即,有國務院調查組成員參加的、由地方政府和安監部門、房礦集團總部干部組成的賠償安撫工作組,跟所有遇難礦工家屬簽訂了賠償優撫協議。

上午11點,安在濤主持召開了國務院調查組全體成員、房山市政府、谷瀾縣政府、市縣兩級安監部門以及房礦集團各有關領導參加的礦難處理協調聯席會議。

與昨日不同,房山市市長黃曉峰在臨開會前趕來了礦區。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常務副市長古云蘭、副市長趙建國,楊華照舊沒有露面。

安在濤靜靜地坐在會議室里。黃曉峰神色微微有些尷尬,他熱情中帶著幾分恭謹之色,大步走上前來道,“安局長,歡迎領導蒞臨房山檢查指導工作……呵呵,昨天正好我去歸寧市調研,沒有趕得及過來,還請安局長原諒。”

安在濤慢慢起身來,淡淡一笑,伸出手去讓黃曉峰握了握,“黃市長工作忙,無妨。我來處理礦難,也不愿意給地方領導多添麻煩。”

黃曉峰之后,古云蘭也象征性地過來跟安在濤握手,隨后是趙建國。趙建國顯得很低調很恭敬,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跟安在濤握了握手,客套了兩句。

待眾人都坐下,安在濤環視眾人,朗聲道,“好,現在開會。今天的會議,我們邀請了地方政府領導、地方安監局干部和房礦集團的領導參加……大家歡迎一下吧,感謝地方政府領導尤其是房山市人民政府市長黃曉峰同志、常務副市長古云蘭同志和副市長趙建國同志的出席,感謝他們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與會……”

以安在濤的身份地位和職務級別,在今天這個場合下,他突然來了這么一段開場白,就難免讓幾個有心人品味出了一點別的味道。

黃曉峰的眉頭輕輕一揚,臉上卻立即浮起謙卑的笑容來,在眾人稀稀拉拉的掌聲里尷尬笑道,“領導客氣了,礦難發生在房山,我們這些個地方政府領導是有責任的……”

安在濤淡淡一笑,“東風煤礦在全國認真貫徹落實國務院《特別規定》精神、大力開展煤礦整頓關閉的關鍵時期發生百人以上傷亡特別重大爆炸事故,充分暴露出了工作上的嚴重問題,反映出安全生產工作不實,管理不嚴。”

“事故原因一定要水落石出,責任追究一定要真正到位。”

“從目前初步了解的情況看,在領導責任、隱患排查、“一通三防”管理、勞動組織管理等方面存在嚴重漏洞和問題,在調查過程中將圍繞以下四個重點問題展開調查:”

“一是采掘部署。該礦事故發生前的實際生產安排反映出重產量、搶進度、輕安全。年產能力僅50萬噸的礦井,布置了3個采區、6個采煤工作面和16個掘進工作面。采掘失調、接替緊張,下山采區沒有形成正規生產系統,為了多出煤,在一個采區內布置多個采掘工作面同時作業,井下作業人員高達近300人,導致事故發生后,大量人員被困,傷亡慘重。”

“二是一通三防。該礦是高瓦斯礦井,各煤層煤塵爆炸指數高達32.3%至35.2%,具有強爆炸性。面對這樣災害嚴重的礦井,忽視了一通三防方面的重大隱患。經過初步分析,這起事故是煤塵爆炸,而且傷亡人數多,有些采區的礦工全部遇難,說明防塵工作不到位,措施不落實,井下煤塵濃度超標,隔爆設施不符合要求,沒有起到隔爆作用。”

“三是勞動管理。礦井勞動組織管理極其混亂,職工考勤制度不規范、執行不嚴格,提前升井現象十分普遍;下井登記、檢身和礦燈發放管理存在巨大疏漏,甚至有的職工不經過檢身就下井。”

“第四,也是最重要最關鍵的一點,各級職能部門的監管責任嚴重缺失。在這起事故中,從目前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房礦集團的安檢責任已經麻木到了一個聳人聽聞的程度,而市縣兩級安監部門監管責任缺位,也難辭其咎……安監責任強化對于有效遏制礦難具有重要的作用,但煤礦安監責任的強化,不僅要看安監部門的干部,更重要的是看地方政府領導重視還是不重視。”

“比如地方財政上的投入,比如在安監手段上的創新和制度化、高效率運作。我記得我在房山工作的時候,長期抓了這項工作,在05、06、07三年的財政預算中,對于安監方面的投入力度前所未有,市政府先后下發三個紅頭文件,再三強調加大對于煤礦安全的財政投入……今年,我記得下半年市財政還有一筆預算,要給全市安監系統單位新裝備大量車輛和購置各項先進的科技設備,配齊配全職能科室的人員……但根據我目前的了解,現在已經年末了,這筆投入還遲遲沒有到位……”

“國務院最近關于煤礦安全生產的兩個綱領性文件,安監總局和國家煤監局也先后發文強調要各級各部門貫徹落實這兩個文件,但是作為國有大礦,據說還是先進明星大礦,但礦長竟然不知道上面有這兩個文件,由此可見我們的政令在基層的落實情況是多么地令人擔憂……而也由此充分暴露出,我們的地方政府在安全督導、政令暢通上存在較大的失察、甚至可以說失職。”

“難怪網上有這樣的話說,政令出不了中南海。像落實煤礦安全制度舉措的事情,下邊這樣的政策都不知曉,還談得上什么貫徹執行?”

“中南海制定的東西出不了中南海,形象地說明了政令不通的現象。近年來,這類事件時有發生。中央政策大晴天,下到地區云,傳到縣里變成雨,落到鎮里淹死人。”安在濤冷然擺了擺手,“從法律角度講,中央政策或者決定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行為。拒不執行中央政府決定,不僅是挑戰中央權威的表現,更是拒不執行法律、無視法治權威的行為……當前,雖然我們制定了大量的法律法規,但是這些法律法規尚未形成自動運行的機制。在一些地方主政者思想里,仍然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仍然是喜歡搞權大于法的那一套。”

“既有的制度可以說廢就廢,既往的制度可以忽視不見,上面的三令五申更是置若罔聞……可一旦發生了問題,中央問責處理起來,就開始強調這樣那樣的理由和借口……”

“從以往的情況來看,每次特大安全事故后,地方政府在調查和總結事故原因時,常常會說‘性質十分惡劣、教訓十分深刻’、‘要嚴肅查處’之類的套話。但查處的結果往往是撤掉當地一兩個負責生產安全的副縣長、副市長,‘一把手’最多做個檢查了事。這種不痛不癢的‘嚴肅查處’,作用不大……”安在濤目光凜然,聲音低沉,“我們的有些領導,就像總書記在前不久的重要講話里說的那樣,‘對群眾呼聲和疾苦置若罔聞,對關系群眾生命安全這樣的重大問題麻木不仁’。”

“具體到這起事故而言,國務院調查組會盡快拿出一個問責處理意見來,一方面提交東山省委省政府,一方面向國務院領導匯報。同時向媒體公開。”

安在濤的語速其實并不快,只是他森然而毫不留情面的話(在有些人聽來似乎還話里有話),讓與會的地方官員坐立不安。

黃曉峰心里非常不爽,不過,他罵的不是安在濤,而是楊華。安在濤這個前任市委書記、現任國家煤監局局長,副部級干部,來代表國務院處置東風礦難,如果依著黃曉峰,當天下午就該在現場迎候。但楊華卻以種種理由,沒有同意去。楊華不去,他這個市長自然也就不能跟楊華唱對臺戲。

今天一早,他本來以為楊華無論如何也得去面見一下這位老領導了,但結果……楊華只是說要趕去省委開會,要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出面去接待一下遠道而來的安局長。

他心里發虛,所以安在濤的話,他自然就理解成了有所指。而事實上,安在濤也確實是在敲山震虎。他知道,自己這番話,縱然黃曉峰不“傳達”,自然也很快會有別人將之原封不動地傳進楊華的耳朵。

他愿意最后給楊華一個機會,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跟楊華徹底“翻臉”。畢竟,楊華是他培養的接替人。盡管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安在濤對楊華權力膨脹的程度和潛藏的野心明顯估計不足。或者說,他小看了人性之劣和一個官員對于個人權力的巨大追捧力。

當然,如果楊華不肯接受這個機會,那么就另當別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