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元容每年摧殘的花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不管是春日的桃花夏日的蓮花秋日的菊花還是冬日的梅花，元容最愛待花開之后，收集了花瓣來，或作各種糕點花露，或用作釀酒，甚至用來合香——元容不是惜花人，與其等花瓣枯萎凋落，還不如讓它做了各種用途呢。

    梅花也不例外。平康坊崔宅里也有一片梅林，雖然文人筆下沒少贊梅花風骨，但于元容而言，梅花也無甚不同。

    這書樓前的梅花比之崔家所栽種，或者城外純陽觀后山的梅樹都有所不同，花瓣似是更小更精致一些兒，才叫元容生了興致，卻未料竟然遭了訓斥。不過既然此花不好摘，那不摘便便是了。

    便回頭微微一笑，福身道：“實在抱歉，我方才只是見著此梅花有幾分欣喜，并不知此梅花不能摘的，還請見諒。”

    對面沒有吭聲，元容再直起身子抬頭瞧去時，卻是有些驚訝，而后又笑了，面前這一位不是方才在十娘考試時見過的？且是同那位杜三娘站在一塊兒親昵的說過話的，這倒是巧了。

    對面的小娘子也笑了，溫溫柔柔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顧十一娘和崔九娘，怪不得見獵心喜了。”

    顧云霧眉頭一皺，便上前一步道：“你什么意思，以為我們沒見過梅花，見到就想要拿回家？簡直其人太甚——”

    元容忙伸手攔下了已經忍不住開始張牙舞爪的顧云霧，小娘子脾氣也不壞，就是太容易被人給激將，就算對方真是這么個意思，你也別就著圈套鉆啊。說到底還是太純良，便悄悄的私底下掐了顧云霧手心一把。

    顧云霧倒是沒跟元容生氣，只回頭眼一瞪：“你攔我作甚？”

    元容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聲音太大。是想把人都引來么？”又看了一眼顧云霧挽起來的袖子，道：“瞧你這樣兒。是想跟人打架？到時候大家就都看見顧十一娘張牙舞爪的欺負人了。”

    哎呀，差點又中了那小賤人的圈套了！顧云霧瞬間泄氣，只是還有些可惜不能動手揍人，只好撅著嘴巴擼了擼袖子，才昂著下巴一臉蔑視的沖對面女郎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了。

    眼見她如此，倒是對面的女郎忍不住撲哧一笑，道：“顧十一娘還是這么別扭率真。只是心思也太敏感了些。我方才哪有什么意思，只是看見有人要折花枝忍不住提醒一聲兒，可被你一說，倒是成了別有用心了。”

    元容也跟著笑，見顧云霧只是不搭理對方，便也放了心，同樣柔聲道：“多謝小娘子提醒了，也是這片梅樹生的好，太喜人的緣故。十一娘性子急了些兒，小娘子說話語焉不詳。可不就是讓人著急么。我是沒有十一娘反應快，不然也是要會錯意的。話說回來，這學里的花啊樹啊都是不許折的嗎？”

    這事元容是不太信的。畢竟前世她也是來過的，還見過小娘子們隨手摘了鮮花插戴，難道這園子里的花只是不許外人動？元容裝著純良，仿佛真的信了有這一條規矩般，三兩句話便已經叫旁邊陸陸續續站住的看熱鬧的小娘子們明白了原委。

    呵，你會裝模作樣，難道我就不會么，瞥眼瞧見看熱鬧的小娘子們似乎覺得沒意思一般，三三兩兩的散了。便又沖著對方笑了笑，撇頭看向顧云霧道：“十一娘也是。之前竟然也不提醒我一聲兒，索性我還未下手摧殘了這花。要不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往后見了郡主，恐也要被笑話一回。”

    顧云霧撇了撇嘴角，瞧著元容的眼睛里滿是笑意，清脆的少女聲音略微揚了揚道：“誒，姐姐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我雖在這里待了一年多，可真不知道這花不能摘，今夏時我還下了池子摘蓮花吃呢！許是新添的規矩罷。”

    兩人一唱一和的說完，便瞧著對面女郎的面色有些難看了，待瞧見顧云霧那挑釁的眼神時，便再也按捺不住拂袖而去。

    “哈哈！”顧云霧和元容相對而笑，隨后又鼓了鼓腮幫子道：“瞧她氣的那樣兒，活像田里的蛤蟆似的，活該！原本就沒有她的事兒，偏偏要出來找事，真真是沒安好心，若非今兒有姐姐拉著我，就又要被她們算計上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顧云霧也不傻，自然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只是她確實如元容說的那般，性子有些急，往往被人拿話一激，她就昏了頭了，等她回過神來，可也晚了。

    “你既然知道，往后便別那樣急啊，人家一說不好聽的話你就跳腳可不行。”元容搖了搖頭，拉著顧云霧轉身往梅林深處走了幾步，才道：“我知道你是忍不住，可是忍不住也得忍，如今只是小小口角，往后呢？”

    看出來了，顧云霧就是被家里給寵得性子單純，城府不深，雖然這樣的女郎相處起來不累，不怕她背后捅刀子，可也叫人不放心吶。不過總是個聰明的，生活總會教會她什么是隱忍，什么是城府，什么是算計。例如元容，前世也是吃夠了苦頭的。

    那可就不是僅僅言語激將了，奴婢之間的斗爭在主人家眼里看似兒戲，但對她們本身而言，卻是關系到身家性命的事，若是有幸跟了個心慈仁善的主人還罷了，若是不幸跟了個暴戾的，一著不慎，就可能全盤皆輸，最后連命都搭進去。元容不僅親眼見識過了其中的血腥，還親身體會過，這人的心吶，都是被刀子一層一層給磨硬了的。

    所以今世她便是對人再好，都會隱隱約約有那么一層隔膜，也就自始至終都無條件對她好的親人，才能打開她那顆冷硬的心，其他人，誰都沒有自己更重要，也許太過自私，但她不想有一日再重蹈覆轍。

    顧云霧咬了咬嘴唇，低著頭揪著衣帶子，一圈圈的往手指上纏，她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便是想改，恐怕也改不了了：“我都知道，可是每次卻總是按捺不住……”

    元容知道顧云霧沒說瞎話，像她這樣的嬌女除非是遭遇什么重大的挫折，不然性子確實是難改了，便道：“那你便養成個習慣，不管是跟什么人說什么話，若是情緒激動的時候，先掐一掐自己的手心，等靜下心來再開口，而且說話速度可以放慢些，每句話都夠在腦子里過一遍再出口了。”

    有的時候反應慢也非是壞事，這樣不管遭遇什么，至少不會第一時間慌了神，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倒好練就一身鎮定功夫，也許還能叫人夸一句沉穩呢。沉穩這種品性，在長輩們面前是很占優勢的。

    顧云霧聞言愣了愣，然后才開口道：“姐姐說的，嗯，好有道理。”語調慢慢的，隨后面上漸漸浮起一絲笑意，握了握拳頭道：“我記下了，從現在起我便放慢語調，姐姐看，有沒有顯得更沉穩端莊了？”

    元容無奈搖頭，輕笑道：“你還是等我走了，再練習罷。”說完便拍了拍顧云霧的手臂，正待說話，卻感覺到肚子一抽，隨后便發出了輕微的咕咕聲，卻是餓了，便道：“方才有些緊張，倒是忘了時候，現下該用午飯了罷？”

    正說著，就聽見遠遠傳來幾聲叫喚，顧云霧打眼一瞧，卻是劉玉身邊跟著的小丫頭，便拉著元容迎了上去道：“這里！阿福你找我們，可是劉先生有何吩咐？”

    叫阿福的小丫頭還梳著雙環髻，生的白白嫩嫩的模樣，看見兩人便疾步走過來，行了一禮道：“先生叫我告訴小娘子，說是留了鄭夫人一起用飯，若是崔小娘子不回去的話，便由顧小娘子照顧了，等過了晌午再同鄭夫人一起離去。”

    元容微微一笑，看來鄭氏跟劉玉倒是一見如故呢，便道：“我家阿妹呢？”

    阿福笑道：“那一位小娘子被先生的學生帶走了，說是看看安排的房舍，若是有不喜之處，也好先改了。崔小娘子不必擔憂，令妹不日就要來此上課，定有人好生招呼的。”

    顧云霧便道：“既如此，那姐姐便同我一起罷，先生同夫人敘話，你若在座，恐不自在呢。”

    元容點點頭，畢竟她如今還只是個尚未出閣的女郎，有些話題是不適合聽的，便對阿福道：“如此，便請阿福你替我同劉先生和阿娘說一聲罷，我與十一娘一起，告辭時候叫我便是。”

    阿福應聲去了，顧云霧便道：“卻是我的不是，竟然因為逛園子忘了時辰，方才又被討厭鬼打岔，倒耽誤了用飯。”說完便元容只管搖頭，便知道她不在意，當即便拐了話題道：“學里有專門用飯的地方，廚子也是郡主聘來的精細人，手藝很不錯呢，不知姐姐有沒有興趣嘗一嘗？我知道姐姐對吃食很有心得，正好也評判一二，讓我長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