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駱湘注視著程靈,目光仿佛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殷切。
駱湘潛意識里已經是在維護程靈,程靈的存在顯得如此神秘,神秘的人又豈有不怕被查的?
程靈便又笑了聲,道:“只管查,駱小姐,今夜之事,請務必事無巨細告知令尊,包括你為何會出門,為何會去千珍閣,以及……”
話音未落,程靈忽然對著駱湘一拱手,足下一點,整個人便似飛燕般融入了夜色中。
她消失不見了,留下最后一句話在駱湘耳邊:“以及駱小姐與丹娘的每一句對話……”
聲音渺渺,人影不見,駱湘如墜夢中。
程靈站在離駱府不遠的一座屋頂上,整個身體卻仿佛是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她其實沒有走遠,她在夜色中舉起了自己的夜視望遠鏡,觀看駱湘動向。
駱湘并沒有在路邊停留太久,約摸數十個呼吸后,她輕步走到了駱府側門邊。
側門邊有片刻的騷動,很快,駱湘就被迎進去了。那門一關,庭院深深,頓時與外界相隔了開來。
程靈就又在原處等了等,可惜,白等了。
駱府中并沒有什么特殊的響動傳出,程靈放下望遠鏡,在片刻后轉身離去。
程靈其實是還想試一試,看能不能遇到蕭蠻。蕭蠻始終沒有消息,程靈總疑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不然以蕭蠻的為人,不該不來消息。
而此刻,程靈又想:或許是我一直以來就弄錯了方向。
庸州城中有三大勢力,使君駱氏只是其中之一。
程靈原先總以為蕭蠻輕而易舉就給滿船的人解決了戶籍問題,是走的駱氏的關系,可如今想來,卻未必就是駱氏。
或許,是涪陽王?
蕭蠻他……姓蕭!而魏國皇族,正是蕭氏。
當然,蕭氏雖是皇族,卻不等于說所有姓蕭的都是皇族。不可能說僅憑一個姓氏,就妄定一切。
事實究竟如何,還需等待真相水落石出,才能定論。
夜半時,程靈回到了染坊。
隔天,她取出銀兩購買了戴思媛的五種染料配方。
這五種染料配方都很常見,分別是檀紅、醬紫、姜黃、烏黑、暗綠。
因為這些顏色都很常見,這些顏色的基調也都很黯淡,基本上所有染坊都有掌握,所以賣價便宜。
而原先的戴記染坊,其實是以品紅與丁香這兩色為主打。
戴思媛父親所親手染制的品紅色純正熱烈,濃郁鮮明,丁香色則溫柔淡雅,柔美清新。
有這兩個主打色為支撐,戴記染坊才能在茫茫眾多的染坊中獲取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在繁華的庸州城立足發展。
只可惜,戴父意外身亡,連帶著這兩個獨由他掌握的配方色也在戴記染坊失傳了。
戴思媛提及此事時,神色黯然道:“這兩個配方是我爹娘慢慢摸索著,自己調配出來的。我爹原先還說,要等小郎長大以后,再手把手傳授給他。沒想到……”
沒想到好端端的兩個人,就因為那么一場意外沒了。
程靈只能對戴思媛道一聲:“節哀。”其余的安慰卻不便出口。
白鷺染坊內,現在只有三名學徒可以完成染料的調配工作,其余工人都只能做幫工,做粗活。
程靈便將三名學徒都叫到面前,告訴他們自己新購入了五種染料配方。
又說:“這五種配方,你們每人可選一種,嘗試配制染色,十日后,染布成色最好的那一位,我將聘為白鷺染坊正式的染布師傅。”
這句話一出,三名學徒頓時都激動起來。
尤其是原先就掌握了兩種配方的學徒韋向,他的臉上霎時就放出了格外熱烈的光彩。
激動處,他甚至都結巴了:“東家,我、我……我一定、一定染好布!”
另兩個也不甘示弱,名叫袁康的學徒說:“東家,韋向能染,我們也能染,他不過是仗著原先會討好師傅,先學到了兩種配方,我們、我們也不差的!”
另一個就跟著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程靈看在眼里,明白哪怕只是在一個小小的染坊中,三個學徒之間原來也分派系,分團伙。
可見利益不分大小,只要是有利益有分歧的地方,就有爭斗。
她事后問洪廣義:“你覺得這三人如何?”
洪廣義在市井生活多年,也有自己看人的一套,當時就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腦袋,說:“這三個小子得盯著點,不能讓他們打起來。”
頓了頓,又說:“袁康這小子,要是染布不成,將他提起來,叫他盯人,說不定能有一手。”
程靈頓覺欣慰,洪廣義有處事能力,也有看人眼光,想來這小小一個染坊他應該是能管得很好,倒不必程靈操心太多了。
她從袖中取出兩張紙,遞給洪廣義。
洪廣義原先不識字,后來在船上跟著楊林略學了些常用字,這時勉強能看明白程靈這兩張紙上寫的是什么。
他當時就一驚:“這、這也是染料配方?”
這兩個配方一個寫的是正紅,另一個寫的居然是天青色!
別看這兩個似乎也都是常見色,但實際上純正的大紅色特別不好染,若是能染得濃郁熱烈,又端莊持重,那不必多說,洪廣義都能想象得到這樣的布料會有多受追捧。
至于天青色,那就更不必說了。
天青色比正紅色的適用范圍又要更廣一些,以雨過天青色而最為上等。
洪廣義是個大老粗,其實不懂天青色的意境,但最近他有在努力了解染布的各種知識。他不懂意境不打緊,這妨礙他明白一點:
上等的天青色十分之貴,尤其之貴!
洪廣義就捏著程靈給他的兩張配方紙,一時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就覺得,手上的這兩張紙雖然輕若鴻毛,可仿佛卻又重得燙手!
程靈道:“這兩張配方可以當做籌碼,用來招攬好手藝的大師傅。同時,也可以以此為條件,要求大師傅在咱們的人里頭選兩個合適的出來,手把手傳授染布技法。”
洪廣義便咽了咽口水,一邊連連點頭。
“郎君放心,小的明白該怎么做了!”洪廣義欣喜若狂,滿身是勁。
程靈處理了染坊的事,又吩咐洪廣義:“那位姚五,你繼續結交著,看他是不是能請一些閑人,在庸州幾大家附近盯著些,若有特別的消息,立即告知于我。”
吩咐了洪廣義,她又吩咐吳耘和楊林,以及其他幾個銷售隊中略機靈的人。
程靈說:“你們如今并非無事,記得多逛,多看,多記。探明白庸州的物價,弄清楚如今城中最時興什么,什么樣的生意好做,什么樣的生意不好做,明白了嗎?”
眾人都唯程靈馬首是瞻,她說的話無有不聽從。
當即便是一片應和聲,程靈到底卻又吩咐了一句:“庸州幾大家的消息和動向,你們尤其也要注意。”
吳耘大聲應是,楊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