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傾城

第六章 無垢(2)

“你很奇怪?”拂曉梳著垂在胸前的長發漫不經心地問。

晚蝶手勢微微一頓大著膽道:“是,奴婢不懂小姐為何明知史一虎不對還要為其說話,這樣豈不容易讓人誤會小姐?”

拂曉側首一笑,頰邊明珠晃動不止:“不管史一虎是對是錯,都是我身邊的人,該獎該懲應由我定奪,如何輪得到一個路人來指手畫腳,至于誤會……”目光一轉輕輕落在晚蝶臉上,似若鴻毛:“他要誤會便由他誤會去好了,本宮……咳,我做事何曾在意過別人眼光!”

“本宮”這個自稱用了足有十年,要一下子改掉還真有些不習慣。

晚蝶赧然一笑低下了頭,可不是嘛,公主一貫的脾性就是我行我素,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她竟是把這一點給忘了從而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晚蝶繼續著手上的動作,而拂曉卻因為剛才的一句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十年,她自稱了十年的本宮,那么十年之前呢?

隨著這個念頭,一些她原以為已經忘記的事再度出現在腦海中,怎么也驅逐不出去……

十公主?哼,長到六歲都沒有封號也好意思稱公主,不定是從哪里抱來的野種!

……因為無寵,所以任人鄙夷。

一到春天這討厭的梨花便四處亂飛,現在還弄疼了本宮的眼睛,真是該死,來人,給本宮將明昧殿的梨樹全砍了!

……因為無勢,所以任人欺凌。

本宮的妹妹?哼,她配嗎?

……因為無權,所以任人輕視。

喲,我說公主殿下,這熱水打來才一會兒功夫怎么就用光了呢?雖說您是主子咱是奴才,侍候您是應該的,可您也要體諒著點,別總把人差的團團轉。

……因為她雖有公主虛名卻無足輕重,所以連奴才都敢騎到她頭上。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以園林之美著稱,杭州則以西湖出名,所有來杭之人若不到西湖一游實乃憾事一樁。

草長鶯飛,垂柳依依的蘇堤上拂曉孑然獨立,一眾侍從護衛全被她留在遠處。

西湖四周,綠蔭環抱,山色蔥蘢,畫橋煙柳,云樹籠紗。逶迤群山之間,林泉秀美,溪澗幽深,恍惚間,有種不在人間的錯覺。

映著流光的湖水,落寞苦澀的雷峰夕照倒多了幾分靜謐肅穆,與湖中絲竹聲聲的畫舫形成鮮明的對比。

“水光斂艷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蘇軾的詩一字不差地從她飽滿如盛開之玫瑰的唇中吐出,遙望湖景的目光頭一回帶上了淺淺的傷懷。

西湖,她終是見到了……

“賀公公,西湖真有那么美嗎?竟是將其與美人西施相比?”

“呵呵,西湖啊,老奴也就去過一次,還是在進宮以前算算有四十多年,確是風景如畫,有人贊其:景在城中立,人在畫里游。無論雨雪晴陰、早霞晚輝,都能變幻成景;春花、秋月、夏荷、冬雪,皆能在那里找到獨特的美。小公主以后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去趟西湖。”

“嗯,拂曉一定會去,到時帶上母妃和四哥,還有賀公公也去。”

“老奴?呵呵,好。”

言猶在耳,人已不知何處……

駐足許久,日落之勢漸盡,待要離去,忽見兩只柳鶯在某處草叢上空盤旋,叫聲甚是凄厲。拂曉近前一瞧,原是一只剛破殼沒多久連毛都未長齊的小鶯正在草中撲騰努力地想要飛起來,在它不遠處是一條嗞嗞作響的青蛇,只有兩指寬一丈長,但對小鶯來說已經是致命的威脅了。

想來這只小鶯是跟著父母從窩中飛出來練習的,可惜還不怎么會飛的它一個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青蛇發現,兩只柳鶯雖擔心孩子卻害怕青蛇,所以只能著急地大叫。

“嘰,嘰嘰。”小鶯在努力了許久之后,終于撲愣著翅膀飛了起來,可惜還沒飛出幾步遠便再次掉到地上,不等它繼續努力,青蛇已經“嗖”地一下竄了過來,其勢之快猶如脫弦之箭。

眼見小鶯要葬身蛇腹,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準確無誤地刺入青蛇七寸,在它毒牙咬到小鶯之前,身首分離!

朱拂曉若無其事地將匕首拔起,用絹帕將上面的血拭凈,然后還刀入鞘收入袖中。

自出宮起,這把匕首便一直藏在她袖中不曾離身。

依靠別人來保護自己的性命總是不穩妥的,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在遠離威脅之后,小柳鶯終于憑借著自己的努力飛到了父母身邊,兩大一小三只柳鶯繞著拂曉飛了幾圈后,一并沒入柳林中。

拂曉哂然一笑拾裙準備離去,卻被后面突如其來的聲音給絆住了:“你既然連一只鳥都肯救,為何對人卻冷漠無情,難道在你眼中,人命連一只鳥都不如嗎?”

似曾相識的聲音,似曾相識的語氣,令拂曉在回望之余多看了兩眼那個似曾相識的人:“你是……那天在街上遇到的人。”過目不忘的本領令她記住任何一個曾經見過的人,哪怕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

“是。”男子在回答之余瞥見草叢中已經斷成兩截的蛇身不由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千金小姐,隨身攜刀不算,居然還會殺蛇。”

拂曉見過無數笑,卻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純粹干凈的笑,像一張白紙,干凈得讓人眼睛發澀。

不!不可能!下一刻她便否定了這個感覺,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上不可能會有人如此干凈純粹,一定是偽裝的,就像其他人一樣,帶著虛偽的面具!

她隨手扯過一根垂在身側的柳條在指間輕繞:“若我回答是,你是否就要罵我冷血無情?”她似笑非笑地問,但那雙眼盡是滿不在乎,于她來說,陌生人的愛恨情仇根本無關緊要。

“不!”出人意料的字眼從他嘴里蹦出:“你不冷血,也不無情,先前是我錯怪了你,我在此向你賠罪。”說罷還真正兒八經地揖了一禮,那張臉上更是看不出半點玩笑的意味。

這下輪到拂曉詫異了:“你……”

男子抬首一笑,清澈的笑容令身后的夕陽憑添幾分光彩:“你會救小鳥,便足以證明你是一個有心有情之人,只是自己不愿承認罷了。”不待拂曉否認他又說道:“看人是要用心去看的,僅憑表面現象或幾句言語所得出來的結果,只能以一個詞來形容――膚淺。”

“呵。”她笑,眼里卻是不屑,說得好聽,用心去看?要如何去看?

有情之人?她?簡直就是笑話。

她從來就看不起在金錢、美色、權勢下變得蒼白無力的情義二字!

朱拂曉不愿再理睬身后之人提步便走,寬廣的素袖在拂過柳枝時因后面的聲音微微一滯。

“喂,我叫無垢,殷無垢。你呢?”他心情似乎很好,連過于白凈的臉上都帶上了幾分血色。

“殷無垢?”朱拂曉側目重復了一遍,這樣的名字倒是少見得很,清凈無為,不沾世俗污穢嗎?笑話,人生在世如何能干凈如初。

殷無垢揚起清澈堪比秋水的笑容:“是。出自《心經:不生不滅,不垢不凈。”

他還在解釋的時候,朱拂曉已經收回目光拾步遠去,對身后的話絲毫不感興趣。他叫何名,出自何處,與她有何關系,她與他,不過是陌路相逢罷了,往后也不會再見了。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殷無垢還在后面執著的追問,今日之見另他重新認識了這個絕色女子,也讓他很好奇,一個人如何能擁有兩副截然相反的面孔。

楊柳隨風,如紗縵飄揚,襯著那個曼妙的身影越走越遠,而耿無垢期待的答案卻一直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