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神龜庇佑之人(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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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宮御書房。
永平帝坐在寬大的紫檀桌案后,目光炯炯地望著跪在前方大理石地面上的官員,靜候回稟。
這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身著三品官服,眼光特別有神,舉止雖恭敬卻不唯唯諾諾,甚為從容灑脫。
“陛下,那神龜一切安好,桃花谷的烏龜也都回來了,足以證明之前傳言純屬子虛烏有。”
永平帝靜默無語。
好一會,他抬起眼皮正要說話,見下跪之人眼光閃爍,便沉聲問道:“趙培土,爾有話要說?”頓了一下,板臉道:“若是想要據此為張子易求情,就不用開口了。”
趙培土——跟張楊一塊從清南村走出來的趙耘,趙鋒的大哥趙石頭,昂然大聲道:“微臣不為張子易求情,微臣要為微臣的姐姐喊冤。”
永平帝正端起茶盞喝茶,聞言手一抖,禁不住嗆了一下,旁邊侍立的太監慌忙上前接過茶盞,替皇帝輕拍后背。
永平帝揮手示意太監退下去,沒好氣地問道:“若是朕未記錯的話,培土好像是家中長子,并無兄姐吧?”
趙培土點頭道:“臣確實沒有兄姐。臣所說的姐姐乃是張楊的大嫂,小時候曾經救過臣的性命。從那以后,臣一直當她是臣的姐姐。”
永平帝面色就沉了下來,“哦”了一聲,冷冷地問道:“朕倒要聽聽,你要替姐姐喊什么冤,是不是要告朕害得她流放啊?”
趙培土鎮定地答道:“微臣不告誰,也不怪誰。關于神龜祥瑞,當初各人都有一套說辭,微臣不能說誰對誰錯,誰忠誰奸。微臣來自鄉野。只憑事實說話。道出事實,任憑陛下決斷。”
“你要陳述什么事實?”
“微臣此次回鄉,想要接父母前來,以便在膝下盡孝。然爹娘都說,他們在小青山生活慣了,不愿背井離鄉。人尚且如此念舊。何況生活在桃花谷不知幾百幾千年的烏龜了。故而,微臣猜測神龜絕食不過是乍離故里,一時難以適應罷了。”
“那桃花谷的烏龜一夜間消失無蹤又是怎么回事?”
“微臣猜測,桃花谷龜巢之下必定另有洞穴。去歲大旱,龜巢旁邊的湖干了。加上張家被抄,無人喂養那些烏龜,它們定是通過地下轉去了別的地方。此次臣回鄉查看。果然有烏龜回來了。”
永平帝微瞇了一下眼睛,淡淡道:“這些并不能替張家開脫隱瞞祥瑞之罪。”
趙培土朗聲道:“陛下,臣說過,不替張家開脫。臣另有一套說辭,請陛下決斷。”
永平帝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道:“你不用在朕面前耍小心眼。朕知道你鬼點子多、言辭也犀利,你就不用裝老實了。起來回話,朕要聽你如何舌燦蓮花。”
趙培土重新磕了個頭,一邊起身。一邊道:“謝陛下。陛下怎能如此笑話微臣呢?如今,縱觀滿朝文武,像微臣這樣忠心實誠、又精明能干的官員可不多。哪一回陛下交代的事,微臣不都辦得妥妥貼貼的?”
永平帝好險沒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幸好沒喝茶。
他忍不住翻眼道:“你再啰嗦自夸。不說正事,朕就要趕你出去了。”
“不,不!別趕微臣走,微臣這就說。微臣都想好了,要是耽擱時辰久了,就厚臉皮跟皇上討一頓晌午飯吃呢!”
這下,連書桌旁站立的太監都轉頭忍笑。
永平帝也努力控制臉上的笑意,并不覺得這話唐突僭越。
這個趙培土,不僅忠心能干聽話,最主要的,他不像其他朝臣死板無趣,也不會動不動就來個直諫、硬諫和死諫什么的。
去年烏龜案發后,他先也據理力爭,但張家流放后,他便撂開手不提,且不含一點怨懟。
永平帝實在喜歡他,便提拔他做了戶部侍郎,正是原先準備委任張楊的職位。
“你再不說,連水都沒你喝的了。”皇帝故意發怒道。
趙培土忙整整官服,正色道:“微臣這就說。自古以來,天子被譽為紫薇星,又稱真龍天子、九爪飛龍,而烏龜,即玄武,是四靈物之一。”
永平帝微皺眉頭,這個話題是否太過放肆了?
“四靈物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又稱四方星宿,謂之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靈常被運用于軍容軍列,成為行軍打仗的保護神。《禮記曲禮上》曰:‘行。前朱鳥(雀)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后道教也以四靈物為守護神。”
趙培土踏前一步,望著永平帝道:“臣以為,四靈是助皇帝鎮守四方、守護天下臣民的。神龜一直生活在小青山中,然近年才現身人前,確是祥瑞面世,當此國難之時,其中寓意,陛下當謹慎思之。”
永平帝忽然心跳加速,沉聲問道:“愛卿以為呢?”
趙培土一反之前的輕松,肅然道:“陛下忘了,微臣與張楊、劉四順都來自小青山——神龜棲息之地。后來,恩師又在那里開了書院,為靖國培養何止三個弟子;更有醫學院,培育的可是濟世救人的良醫;戰爭起時,一批青壯投入軍中,如今也在軍中強勢崛起。當此國難之時,良醫、良相、良將,都從小青山面世了!”
他猛然提高聲音:“神龜寓意,即是奉紫薇傳召,于國難之時,引出良臣賢士,輔佐陛下,此乃天佑我大靖是也!”
永平帝面上還能保持鎮定,藏在龍袍寬袖下的手卻攥緊了,并微微顫抖,連身體都不住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繼續問道:“那張家占據桃花谷,又作何解釋?”
趙培土自豪地言道:“神龜世代居于小青山,那里地靈人杰,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誰也不知神龜庇佑的重臣是誰,也許是張楊,也許是微臣,也許是張家的下一代。陛下還不知道吧,這桃花谷原先只是荒山野嶺。這地方可不是張家買的,是我菊花姐姐買下的。我菊花姐姐小時候就放生過一只大烏龜。”
永平帝有些疑惑地問道:“你菊花姐姐?”
趙培土點頭道:“就是張楊的嫂子。”
他便從小時候說起,把鄭菊花救他,放烏龜,鄭家和張家如何發家,又如何助辦了醫學院和書院等,細細向永平帝道來。
“所以說,我菊花姐姐很早就跟烏龜結下了不解之緣,她才是神龜選定的人。后來張鄭兩家行事,也確實展現了濟世報國之心。”
見皇帝沉默不語,他又道:“陛下請細想:從小青山出來的人,文有微臣和張楊、劉四順等人;武有臣弟趙鋒、鄭昊、李敬武等,還有劉家的那只老鱉——臣不知他的大名叫什么,這難道還不能證明小青山地靈人杰?”
聽他這么一數,永平帝心中也震驚,慢慢問道:“你是說,朕判錯了?”
趙培土卻大聲道:“不,陛下沒有判錯!”
“啊?”
永平帝張大了嘴巴:難道他繞了這么半天,不是要為張家平反?
這一篇道理,說得他都動容了,怎么臨了卻說沒判錯?
見皇帝神情疑惑,趙培土不等問,立即就道:“神龜庇佑的良臣豈能平庸?微臣很想說,微臣就是那個人,但陛下和朝臣必然不信。”
他神情凜然,話語鏗鏘有力:“微臣以為,‘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佛亂其所為’,是賢臣也罷,是良將也罷,若是不能歷經磨難,從逆境中脫穎而出,且矢志不渝,報效朝廷,怎能證明他就是神龜庇佑之人?”
永平帝連連點頭,“那依培土之意……”
“微臣說過,微臣不為張家求情平反,陛下什么也不用做。張家,當有此一劫!張楊,以及張家的后代,甚至菊花姐姐娘家鄭家,若是不能歷經考驗,便是愧對神龜托付;若是能從逆境中崛起,便驗證了神龜的托付,那時陛下只要順勢而為就行了,一切自有天意。”
這話聽得永平帝有些發懵。
他什么都不用做當然好,但張家都被流放了,要如何崛起?
他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趙培土忽然輕松下來,笑道:“陛下,眼下舉國臣民都在為國效力,張楊當然不能吃閑飯,那不是浪費糧食么!流犯更應該戴罪立功才是。他既然精于農桑經濟,不妨讓他在流地帶領流犯們開荒種地。陛下,這邊關一時半會兒不得安定,還有得耗呢……”
永平帝嘴角隱露一絲笑容,慢慢擴大,終于咧開了嘴。
聽聽:張家當有此一劫,而不是他這個皇帝不明事理,這也是在變相地勸誡,但是聽著多順耳啊!
這話合情合理還合法,更是處處為國為民,還不損帝王的威信。
這樣的臣子,怎能不叫人喜歡!
永平帝鄭重點頭道:“趙卿家言之有理。朕即刻下旨,令張楊協助地方官府,開荒種地,治理經濟。”
想了想又道:“再傳令各地官府,撤去對張家長房長子及長女的緝捕令。唉,都過去這么久了,也許人都不在了。”
趙培土聽了狂喜,當下跪地大聲道:“謝陛下!陛下英明!”
皇帝,這是認可了神龜擇人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