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一百零四章 驚然

第一百零四章驚然

劉秀回憶起往事,眸子中滿是柔情。

他到常安來求學時剛到弱冠之年,眨眼便是整整五年過去了。

他原本打算去年秋天時啟程回去,誰知道生了場大病耽擱下來了。

他便寫信告訴家里,要再在太學中求學一年。

這么算來,就會是六年都見不著家里人了,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

平時被生意和念書占住了心還真不覺得有什么,但逢著年節看著人家闔家歡樂,究竟忍不住心底那份思念瘋長。

一別六年,大人還好,小孩子們只怕模樣已經大變了吧。

好在最遲今年年底就能見到他們了。

劉秀從思念中回過神來,發現郭圣通也不知何時出了神。

這個小女孩子好像很喜歡發呆。

劉秀從前以為是她年紀小不專注的緣故,但仔細觀察了幾回后他覺得她倒像是有滿腹心事一般。

“女公子”劉秀輕聲喚她。

郭圣通回過神來,凝滯住的眸子中有了些鮮活的笑意。

“令弟已經出來了,我也就此告辭了。”劉秀道。

郭圣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了在又一波人潮中由家人子簇擁著走出來的郭況。

郭圣通對劉秀輕輕點頭,道了句“慢走”便領著侍女往前去迎郭況。

劉秀慢慢地往家走。

雖是租住的屋子,但時間一長到底也不由自主地喚它為家。

下雪了。

晴朗了一天,到這時下起雪來了。

細碎如鹽粉的雪花從半空中安靜地隨風飄下,落在劉秀頭上。

他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手心里遇熱即化,只有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涼意提醒著他它曾經來過。

下雪天,街上雖然人聲嘈雜,卻總叫人覺得處處都透著寧靜。

那寧靜,是從地心里慢慢滲透上來再涌進心里的。

劉秀不快不慢地走著,他心里還想著方才郭圣通的出神。

她有些像母親。

母親在父親去后也時常會突然就陷入無法自拔的悲傷中,若是有人喚她,她也會猛然從其中抽身笑著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那一瞬間臉上的陰晴變化,究竟叫劉秀也免不了難過起來。

他的母親姓樊名嫻都,也是南陽人。

劉秀外家樊氏是南陽郡大姓,到外祖樊重的手里后因為外祖的才能出眾使得樊氏之富天下有名。

外祖性情極為慈和,也愛樂善好施,只是極為講究規矩法度。

劉秀姨母的兒子們為爭奪家產鬧的幾乎親兄弟都要結仇,外祖又羞又氣,覺得是自己沒用教養好姨母,才讓姨母養出這樣的兒子來。

外祖為此拿出二頃田產來給姨母的兒子們,表兄們見狀羞憤之下不敢再爭。

也正是因為外祖的德行足以服人,才使得外祖家三代沒有分家,子孫卻朝夕禮敬,上下同心合力。

母親自幼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自然養成了賢淑溫柔的性子。

外祖看中父親的品性把母親許配給他,母親很開心地就接受了,并未曾嫌棄父親已經是個落魄皇族。

夫妻間彼此尊重體貼,哪有不和和美美的?

只是,父親去了,在劉秀還只有九歲的時候就永遠地去了。

母親很堅強,并沒有就此垮掉。

她殫精竭慮地想教養好幾個兒女,大哥不喜歡念書母親也不逼她,而他喜歡念書母親就鼓勵他去常安求學。

母親還是樂觀地活著,只是她終究還是不像從前那么開心了。

只是,那個小貴女是為什么出神?

她的情緒遠比劉秀母親的情緒復雜的多。

她那雙清澈的眸子中不止有悲傷,還有彷徨、期待、抵觸、憤懣、希望這些互相矛盾的情緒。

劉秀很想知道為什么,很想很想。

他知道好奇別人的**不好。

誰都有自己的秘密,誰都有自己不愿說的事情。

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因為那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金釵之年女孩子的臉上。

她應該像陰家女公子那般無憂無慮才是。

劉秀的二姊嫁到了新野鄧氏,姊夫鄧晨的母親和陰家主母是親姊妹。

新野陰氏是管仲之后,到七世孫管修時由齊國遷居楚國,被封為陰大夫,從此便以陰為姓。

陰氏雖在秦漢兩朝數百年間都沒再出過什么高官顯宦,但陰氏的底蘊深厚,在新野仍是數一數二的巨富之家。

姊夫有意讓劉秀多多結交陰氏的年輕一輩,劉秀因此見過陰家女公子。

雖只是一眼,卻是驚鴻一瞥的一眼。

陰家女公子彼時估摸著不過九歲十歲的樣子,便已經出落得是瓊姿花貌了。

劉秀大為驚艷,但也僅僅是驚艷而已。

他當時就想,倘若他的小妹沒受這些苦,她也該是這樣明眸善睞,滿臉快活。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應該是這樣既天真又單純,既快活又明媚。

郭圣通為什么會如此不同?

她雖自幼喪父,但就連劉秀都聽說真定王尤其寵愛這個外甥女。

可想而知,郭圣通是被長輩們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她為什么還會有超出年齡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劉秀很不舒服。

這不舒服來得很沒道理,卻沒法壓下去。

雪漸漸大起來,他獨自走在風雪中,想著自己的心事。

雪在夜里才漸漸停下。

清寒的月光如水般地從窗欞門縫間滲透進屋里來,給半明半暗的屋子添了些光亮。

屋里照例還是只點了盞鎏金連枝燈,安神香從博山香爐一點點地氤氳開來,彌漫了整間屋子。

郭圣通側躺在榻上,透過輕煙般的床幔去看月光。

這樣寂靜的夜里,就連外間羽年輕微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已是三更時分了,她卻還是毫無睡意。

她想,她今夜或許是睡不著了。

她方才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終于見到了那個神秘男子的面容。

他竟然是

郭圣通好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狂跳起來,她霍然掀開被趿拉著絲履下了地。

她的動作很輕,沒有驚醒外間的羽年。

郭圣通從朱漆描花紫檀木衣架上取下褙子披上,輕輕地撥開窗紗,支起了窗。

寒風瞬時間便毫無阻擋地涌進來。

郭圣通臉上一冷,不由自由地打了個寒顫。

但屋子里熱氣足夠,她很快就適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