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一百十三章 甘草

第一百十三章甘草

正月初九立了春,現已是正月末,雖還處處冰天雪地,卻實實算得是早春了。

近來白日里溫度已經明顯上升,只是夜里仍舊是奇寒透骨。

那少女跳上車后,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凝滯在身上的寒氣頓時散開了大半。

等候在車里的陳女官立即笑著遞過手爐來,“春寒料峭,您可別凍病了。”

見少女接過后,陳女官勸道:“郭女公子,這都快三更時分了。

您便歇在宮里吧,未央宮中已經為您收拾干凈住處了。”

郭圣通笑著拒絕了,“多謝殿下的一番好意,只是我長這么大還沒離過我母親的眼。

她雖知道我在宮中必能受著殿下的照拂,但心底只怕還是擔心我會不會惹出禍事來。”

說到這,她吐了吐舌頭。

“其實我母親也沒擔心錯,我剛剛才闖了大禍呢。”

陳女官被她逗笑,恍惚想起室主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有次不知闖了什么禍跑到她跟前來求她向皇后殿下說情。

那么好的孩子,現在竟成了那樣。

陳女官心中一酸,也不再多勸。

左右皇后吩咐的就是若這孩子堅持回家就送回去,若是肯留下便打發人去郭府報個平安。

承明宮中。

王嬿被宮人們苦苦相勸,兼之自身體力不支,到底還是回到了寢殿中。

陸女官怕她虛弱的身子受不住寒氣,忙叫人去燉姜湯來。

王嬿捂著胸口坐在榻上,額頭上鼓起的青筋還在跳動。

室主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動怒過了,陸女官雖是聽從了椒房殿的話行事,心下到底擔憂不已。

這是哪門子的治病?

可別把室主再氣出個好歹來。

陸女官俯身請罪道:“室主還請息怒,都是婢子們不中用。

那小貴女聽說自幼學醫,甚是聰慧。

皇后殿下也是擔心您,什么辦法都想試一試,故此請她進宮來看看。

她來后說什么她治病時旁人不能在場,婢子們將信將疑卻不得不從。

沒成想,她竟敢冒犯您。”

王嬿想,這就是了。

難怪那少女在這胡言亂語了半天,也沒人進來。

可,她為什么要激怒她呢?

難不成就因為她初來請脈時被她趕了出去,故此就生了怨懟之心?

陸女官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道:“只是,那小貴女到底做了什么,惹得您發這么大的火?”

王嬿沒有答話,她低垂著眼簾,周身蒙上的一層寒氣經久不散。

陸女官自王嬿進宮便受先帝之命伺候在她身邊,這么些年下來對她的脾氣也算是摸了個通透。

室主越是板著臉不說話,越說明她心里窩著大火。

陸女官見狀便柔聲勸道:“婢子聽說那小貴女在真定時最受真定王的寵愛,被縱容慣了,所以才這般不知天高地厚。

氣大傷肝,您別”

陸女官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嬿就忍無可忍地把手中的白玉杯“啪”地一聲砸了個粉碎。

水花四濺中,陸女官嚇的眼皮都跟著一跳,不敢再多說話。

外間伺候的宮人聽著聲響,也不敢進來收拾,殿中一時靜得可怕。

王嬿本就氣極了,又聽著陸女官提及郭圣通,心頭怒火一鼓作氣瞬時間就沖上頭頂,幾乎要吞噬她的理智。

那少女竟敢對先帝如此不敬!

她見過先帝嗎?

她知道先帝是如何聰慧過人嗎?

又了解先帝心中的那些雄心壯志嗎?

若不是因為她是王莽的女兒,先帝說不得真能掙扎出一條生路來

都是她,都是她拖累了先帝。

從前過往,如同一根繩索套在她頸上,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陸女官身上,刺得陸女官低下頭去。

“去跟我母親說,真定翁主之女對先帝不敬,請她下旨申斥。”

陸女官驚然,抬起頭來,臉上也有了憤怒,“她怎敢”

王嬿不欲多說,只冷冷道:“快去!”

陸女官不敢耽誤,忙起身而去。

殿中霎時又變得一片死寂,外間宮人沒有王嬿傳召,都不敢貿然進來。

王嬿枯坐在榻上等著回音。

不知怎地,那少女的話竟始終縈繞在她耳邊。

她攥緊了雙手,方才極力克制住想要砸東西泄火的**。

打翻在地的茶水都干透了許久后,陸女官終于回來了。

“殿下已經知道了”

王嬿微微點頭,并沒有就此釋懷欣慰。

她真是沒用,就連想懲治對先帝不敬的人都沒有能力。

她忽然覺得倦極了,心灰意冷的感覺重新卷上心頭。

有宮人端著托盤進來,陸女官接過藥碗拿起調羹要喂她:“室主,該吃藥了。”

黑乎乎的苦湯藥喝久了,王嬿一見都忍不住有些反胃。

卻也懶得和陸女官磨嘴,索性自己端了藥碗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藥剛一進嘴,王嬿便覺得奇怪。

往日的藥苦澀難咽,今日卻甘甜馥郁起來。

她放下藥碗,忽地想起那個出言不遜的貴女正是來為她治病的。

當下便問道:“換了藥方子?”

陸女官搖頭道:“沒有,只是加了味甘草,太醫令說這樣就沒那么難喝了。”

王嬿點點頭,久病成醫。

幾年的耳濡目染下來,她也稍懂了些醫理。

甘草,乃眾藥之主。

可調和眾藥,解諸毒,兼之味甜,故經方少有不用者。

宮人端了藥碗下去,陸女官服侍著王嬿躺下后落下床帳便悄然退了出去。

王嬿有些好笑,她明明夜夜都是熬到天明,卻還要作出一副安歇的樣子。

她疲乏不已,便闔上雙眼,靜靜地聽著刻漏聲,等待著黎明的道來。

已經是亥時五科了,昭明院中劉旻卻還是沒有睡意。

今天邑城忽地上門來,說是皇后為室主求醫。

劉旻本想拒絕,她雖一向以女兒為傲,卻也沒自信那么多名醫都沒能治愈的頑疾,到女兒手里就突然有轉機了。

更何況在來常安之前,長兄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到常安后行事務必低調,最好不要和天家有什么牽扯。

劉旻知道,當今天子對真定始終不是那么放心,不然也不會遣心腹之臣甄邯去任了三年國相。

只是,天子疑心病重,又恐甄邯暗地里和長兄走到了一起。

甄邯請求回長安的奏折一遞上去,立時就準了。

說來,這甄邯真懂得揣摩上意。

就算她不準備讓桐兒嫁給劉得,甄璇也是不能如愿嫁給劉得的。

甄邯怎么會讓自己和前朝皇室結親?

為了不讓天子對甄家曾向長兄提親的事多想,他一回來便要把甄璇嫁給太子。

徹徹底底地和天家綁在一起后,想必天子絕不會再懷疑他的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