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兩百二十二章 拔營

劉秀思量片刻后道:“你放心,岳母若實在堅持,我會妥善安排的。

岳母的心我也理解,從前我母親也是這般難離故土。”

他深吸了口氣,面容沉肅起來。

郭況心下一凜,他知道劉秀這是話完了家常要說正事了。

“長安那邊和匈奴談的怎么樣了?”

他問的是月的事,劉玄遣中郎將歸德侯颯、大司馬護軍陳遵出使匈奴,要授單于漢制璽綬,使匈奴重新俯身稱臣。

“劉玄又不是世宗,哪能叫人家巴巴論句親戚呢?

匈奴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單于不肯再稱臣,他說冒頓單于那會匈奴和漢還是兄弟也就不提了,畢竟后來孝宣皇帝輔立了呼韓邪單于,匈奴知恩圖報尊漢稱臣也是應該。

但后來王莽篡漢,匈奴也在邊境出兵反莽。

如今莽死漢興,匈奴是出了大力的,漢不尊匈奴反倒叫匈奴繼續稱臣,這是什么道理?”

郭況語調抑揚頓挫,用足了感情,說得就像那匈奴單于坐在這帳里一般。

劉秀聽到后來心底起了火氣,臉色鐵青。

“匈奴趁著內亂時襲擾我漢家邊境,劫掠燒殺,無惡不作。

如今這意思還要感謝他們?

劉玄也是個十足的草包,拳頭不夠硬你拿什么叫人家俯首稱臣?

春秋大夢做的倒真夠好。”

郭況和吳漢一樣也沒見過這個傳聞中的更始帝,但從他的種種作為來看劉秀這句草包都算是抬舉他了。

郭況蹙眉,繼續道:“赤眉軍已由武關出發,要進犯長安了。”

劉秀清亮的眸中見不出喜怒,“這都是劉玄自找的。

新室滅亡更始帝遷都洛陽后,劉玄曾遣人去招降由樊崇統領的赤眉軍。

樊崇見他為漢室宗親,便愿歸降。

可劉玄做事格局從來都不大,他除了封樊崇和二十多名赤眉軍將領為列侯外,不愿給出任何實權和俸祿糧草。

赤眉軍俯身稱臣了大半載,為更始帝東征西戰,連獲大捷,劉玄卻還是連基本的補給都不肯供應給赤眉軍。

這倒也罷了,劉玄還過河拆橋派兵襲擊赤眉軍后方。

樊崇大怒,為此和劉玄決裂,擁兵三十萬分兩路向西進攻長安,預備取代更始。

更始帝不問政務已久,行下效,長安城內早就是歌舞升平,哪管什么赤眉黑眉的?

長安城必破!

劉秀在心底暗自祈愿:但愿劉玄命夠長,運道夠好,能活到他親自手刃他的那天。

“繼續嚴密關注,有何異動速來報與我。”

郭況道諾。

計較完畢后,看天色已然遲暮,劉秀便叫傳晚膳。

熱氣騰騰的燉羊肉和鮮嫩可口的蒸鯽魚,再喝一壺燙過的酒,兩個人都有了些微醺的意思。

郭況暈暈乎乎地站起來辭別了劉秀回了營帳,倒頭就睡。

劉秀也是一樣,只不過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后竟睡不著了。

他下了臥榻,出了營帳。

清寒明凈的冬月,低低懸在天際邊。

濃墨似的黑夜中,一望無際的軍帳由幽微的燈火連成大網。

高低不齊的山嶺連綿起伏,模糊了線條,安靜地佇立在月光下。

月光漫在白茫茫的雪,亮得劉秀估摸不出一個大概的時間。

巡夜的兵士走近,在離他三步處站定:“主公有何吩咐?”

他搖頭,轉身回了帳中。

他在榻翻來覆去地煎熬了兩個時辰,終于見得破曉的晨光。

他跳下榻來,朗聲道:“拔營。”

沒思量起要回去接她時還好,一想起這茬來簡直是太撓人了,真恨不得立時見著他才好。

雖常有書信來往,但到底錯過了許多事情。

耳聞哪有親見好呢?

她如今懷胎六月了,他不是在外征戰就是忙于內政,仔細算起來他陪伴她的時間加起來只怕十天都沒有。

她知道他的辛苦,從沒怨過他一句。

便是岳母,來信也只叮囑他萬事小心,不要記掛家里。

可怎么能不記掛呢?

如今到了年下,還是把她接來。

苦雖苦了點,但總算一家人在一塊不是。

大軍晨間出發,未到暮時便到了薊縣。

略作修整后,他領著人連夜啟程往邯鄲去,第二日東方破曉便到了。

劉秀到邯鄲宮時,郭圣通還未起身。

劉旻一面打發人伺候劉秀去洗浴更衣,一面親自去了寢殿內叫郭圣通起身。

郭圣通捧著隆起的大肚子坐起身來時,還有些發暈:“他怎么回來也沒先帶個信?”

劉旻好笑,“他先送了信,你還能起早去城門樓迎他啊?”

郭圣通被她說得撅嘴,“阿母怎么現在這么向著他?我才是你親生的。”

劉旻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溫水,遞到郭圣通嘴邊:“我說來說去不還是疼你嗎?

要是你有個凡事拎不清的母親,你夾在夫家和娘家間為難,你就知道滋味了。”

那倒是。

前世時,她想必就是因此而左右為難。

她喝過水潤喉后,披衣穿鞋下了地,盥洗過后剛坐下來梳妝,劉秀便大踏步進來了。

他叫了聲母親看向郭圣通,劉旻心疼女兒女婿許久未見,當下說了句我去看看早膳再加道什么便避了出去。

宮人們也知趣,當下低眉順眼地低下臉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少了這么多人,立時靜得磨人。

郭圣通看向劉秀,一別數月,他又白了些。

她想,興許是秋冬太陽不曬了吧。

劉秀不說話,只是望著她。

她覺得眼前的人又熟悉又陌生,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但不說話又有些尷尬,于是她抿著唇沖他笑了笑。

她還是白得那般剔透,羊脂白玉一般的白。

她笑起來格外好看,尤其是臉頰圓潤后,那清澈如水的眸子微瞇在一起,看著竟像是比在長安那會還小。

他忍不住嘆氣,翻過年來她也才十六啊,就已經要在擔驚受怕中要為他生兒育女了。

他心下涌起無限憐惜來,他走前去輕輕把她摟進懷中:“嫁給我,委屈你了。”

她的身子僵了僵,而后柔順地依偎在他肩。

“我在這錦衣玉食的,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后,執起牛角梳來為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

“這次跟我一道走吧,我不想像高祖一樣。”

高祖時,呂后留守在后方照看兒女奉養老父,后被項羽捉住威脅高祖。

高祖說得出分他一杯肉羹,他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