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兩百四十四章 本能(一更)

第兩百四十四章本能(一更)

第兩百四十四章本能(一更)

將近黃昏時,無聲無息地下起了雪。

卻非殿外,擺著兩盆齊人高的紅梅來應景。

布置的人很懂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的道理,選的兩盆梅花都是疏朗虬枝,傲立在風雪中淡開了星光,照在窗上剪影如畫。

偶有疾風如劍,削落了三五朵殷紅嬌艷的梅花。

它們打著轉落在雪地上,冷香氤氳向上,漫進鎏金鑲玉的門縫中,染在深過腳踝的長毛地毯上。

殿里并沒有擺大而笨重的暖爐來取暖,秦代貴族盛行用壁爐和火墻取暖,這兒自然也不例外。

卻非殿內的鎏金青銅壁爐足有三尺寬,縱深二尺九,高二尺六。

這么大的壁爐中燃起火來,熱氣撲得站在跟前的人直冒汗。

羽年問過青素費不費炭,她搖頭,說壁爐爐膛是覆甕形的,可以使炭火在里面充分燃燒,而爐頂有足夠大的散熱面積。

至于煙道則是葫蘆形的,能回彈余熱。

通常痛痛快快地燒一次壁爐,能管上半日。

而殿內南北兩面墻還是火墻,因此壁爐一天之中只會在入夜時分燃起,殿內卻終日溫暖如春。

郭圣通現下只穿著單衣躺在榻上,卻并不覺得冷。

她的目光從一臉關切的劉秀臉上滑落,凝滯在被純銀簾勾掛起的淡紫色錦帳上。

“疆兒呢?”

他答道:“你估摸著累極了,方才做了噩夢,在夢里哭得不能自已。我便叫在外間擺了小榻,叫常夏守著疆兒睡,你放心吧。”

哭了?

她喉間堵得難受,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要回憶夢境、分析夢境。

“我……有沒有……說什么……”

他搖頭,神色間仍是緊張不已:“你只是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做什么噩夢了?”

她微不可覺地松了口氣,含糊地推脫道:“我也不記得了,就覺得很難過。”

他還是沒法放松:“召御醫進來看看吧。”

她這下是真笑了:“我就是累著了,沒睡安穩罷了,別興師動眾。”

他知道她生性倔強,說不要便是真的不要。

當下也不再堅持,只是又道:“我叫廚下熬了枸杞栗子銀耳羹來,補血安神,趁燙用一碗再睡吧。”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以為她要拒絕,可她終究還是笑著道好。

殿內并沒有宮人,他親自去案上的湯盅內盛了大半碗來用調羹喂她。

她只吃了個碗底便吃不下了,他也不勉強,又取了漱口水來給她漱口,最后又絞了帕子給她擦手。

她看著他忙前忙后,心里不是沒有觸動的。

便是平民夫妻,又有幾個男子會如此細致耐心地照顧妻子?

可他始終待她這樣,無論他是武信侯劉秀還是漢帝劉秀。

難道,這里面就沒有半分真心嗎?

若是沒有,他究竟何苦如此?

窗外風雪未停,紅梅剪影輕輕搖曳。

四下里安靜到了極致。

她甚至有種錯覺,仿佛這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突然覺得無比脆弱,而后有一股沖動壓也壓不住。

她很想沖他哭鬧,然后問他,他在家鄉是不是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

但,她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說有,她要怎么樣?

他說沒有,她又真能就此安心嗎?

其實,有沒有又如何?

不是說好了嗎?

這世,她不依附任何人而活。

她從前那么不喜歡人生為夫君而活的女子,怎么又要一步步變成那樣呢?

她是郭圣通。

她首先是郭圣通。

其次是劉疆的母親,劉旻的女兒,郭況的姐姐。

最后,才是劉秀的妻子。

不想了,什么都不想了。

她闔上眼,努力讓自己呼吸平緩起來。

睡一覺就好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熟睡后許久,劉秀才終于從繁重的公事中脫開身。

他盥洗過后,穿著素白綢衣上了榻。

他勞累了一天,本該沾枕頭就睡。

可他望著帳子頂,硬是半晌沒有睡意。

他方才騙了她。

她說夢話了。

其實也沒說什么,只是翻來覆去地念叨什么她怎么是貴人。

貴人?

貴人怎么了?

哪不對了?

她是真定翁主之女,怎么就不是貴人了呢?

為什么要為這個哭得稀里嘩啦?

他想不明白,卻在她問起的時候下意識地選擇了隱瞞。

過后細細回想起來,他當時大概是沒來由地覺得這和她始終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有關吧。

他越來越覺得,他們之間這么近又那么遠。

明明躺在一張臥榻上,他側過身去就可以抱住她。

但她究竟為什么難過,為什么掙扎,他始終都一無所知。

成婚一年多了,他卻還是不能說他了解她。

她的臉上始終蒙著一層面紗,叫他能摸著她的臉,卻看不清楚她臉上細微的神色。

她今年才十六歲,她在嫁他之前經歷簡單地一句話可以說完,她究竟能有什么心魔?

還是與他有關的心魔?

三更的打更聲響起,他回過神神來,這才驚覺時辰不早了。

他深吸了口氣,念了卷經書來助眠。

孝武帝通西域后,佛法通中原。

他不喜歡佛家觀點,卻意外地發現念經極易叫人睡著。

郭圣通翌日醒的很早。

極為難得,她醒時劉秀還睡在她旁邊。

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有些晃神。

他生得本就極具迷惑性,只一眼就叫前世的她淪陷。

何況是睡著后完全卸下防備的他?

這樣豐神俊朗的男子,武韜武略樣樣了得,又待她好,她怎么才能拒絕他呢?

或許,再來一世,她也還是做不到吧。

可是她不能,不能把她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求他不要變心。

他如果真喜歡她,就絕不會變心。

他如果真喜歡她,喜歡的也一定是做自己的她,而不是變成菟絲花的她。

她深吸了口氣,撩開被子越過他輕輕下了地。

她趿拉著絲履,從衣架上取了褙子披上,躡手躡腳地往外間去了。

劉疆自兩月后便一直是她帶著睡的,昨夜犯情緒沒心思照顧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鬧常夏?

昨夜是羽年守夜,她剛把單人小榻上的被褥疊好了收進柜里,一回頭就見郭圣通披頭散發地出來了。

她忙上前,“皇后殿下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郭圣通問:“太子呢?”

羽年引著她往側殿去:“小殿下昨夜一夜都沒哭沒鬧,睡的可好了,估摸著這會還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