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三百零五章 再納?(兩章)

第三百零五章再納?(兩章)

盛夏七月,悶熱到了極點。

暑氣和晨光一起沁出來,熱熏熏的撲人臉。

等到正午時分,庭中花木早被曬的耷拉著了頭。

小黃門們吭哧吭哧地拎來水,一瓢又一瓢透著涼氣的井水澆在地上,熱氣嘩啦一聲就往上冒。

郭圣通怕熱,還未滿百天的劉輔就更怕熱了。

母子倆個便做了伴縮在卻非殿里哪也不去,只有別人來瞧他們的道理。

劉疆每常下了學回來,把熱汗澆透了的衣裳換了,再去母親殿里喝酸梅湯看弟弟時,不是外祖母在就是大姑或小姑在。

大姑來,必定就帶著劉然那個小屁孩。

他離念書還早著,每日里就是玩,入了夏沒幾天就曬的黝黑黑。

大姑和母后抱怨:“一會要下池塘里去掏魚,一會又鬧著要上樹去抓知了,就差把方頂掀了……”

聽著腳步聲一抬眼見著劉疆來了,忙笑著招他近前來:“熱壞了吧?這么大熱天還起早貪黑地念書,多少大孩子都堅持不下來呢。”

太傅說身為太子吃這點苦是應該的,劉疆也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可大姑每回進來都要夸他,他被夸的不好意思了就低下頭,正對上劉然靈動的笑眼。

他曬的真黑……

再一笑,那剛長出的十幾顆乳牙白的有些晃眼。

他奶聲奶氣地喊他:“大哥哥……”

劉疆應了一聲,趁著母后和大姑說話偷偷擰了下他的臉,“等你再大點,我就帶著你念書。”

他的親弟弟太小了,成天不是吃就是睡,還是指望表弟來的實際點。

劉然還不知道念書是什么,只知道咯咯直笑。

等大姑和劉然走后,劉疆趴在搖車旁邊看熟睡的劉輔。

真是神奇。

明明剛生下來那么丑,現在卻是一天比一天好看。

他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有個丑弟弟了。

他喜滋滋地跑過去把這個發現和母后說了。

郭圣通聽了笑著告訴他:“小孩子剛生出來都是這樣,長上幾天長開了就好看了。”

她摸摸他的臉:“你剛生出來的時候和弟弟一樣,也是紅通通皺巴巴的。”

劉疆表示不接受:“那劉然呢?他剛生出——”

話說到一半忽地愣住了。

不對啊。

母后肚子大了那么久才生下弟弟來,怎么不見大姑大肚子?

而且好像他第一次見劉然時他就挺大了。

他滿心疑惑,剛欲開口就聽見母后笑道:“他是正月生的,你大姑怕把他凍病多久沒進宮來你忘了?“

還真是這樣。

他的疑惑放下了一重,可母后不等他再問就柔聲催促他:“餓了吧?快去洗個手,然后我們就用膳。”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劉疆沒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應了聲是去了。

用過晚膳后,劉疆懸著腕寫大字,郭圣通歪在枕頭上看醫書。

殿里靜謐的彷若沉進了水里般。

忽地劉輔醒了,郭圣通忙跳下榻去了側殿。

等喂飽了劉輔把他抱進來,劉疆也寫完了大字。

殿里雖有冰山,但郭圣通還是折騰出了身汗,叫人把窗戶支起來:“一天中也就這會能透點涼風。”

劉疆有些想笑,他母后實在是太怕熱了。

他趴在軟榻上摸了下劉輔的臉:“你也這么怕熱嗎?”

劉輔鼓著嘴笑。

劉疆念書寫字時,郭圣通不叫阿寶進來。

小狗黏人愛撒嬌,總愛叫人抱著逗著。

這會劉疆寫完字了,阿寶終于被周海放開,撒著歡跑進來。

劉疆立馬顧不得弟弟了,一把抱起阿寶來不住地用臉蹭它:“阿寶,阿寶……”

阿寶從喉嚨里發出愉悅的聲音回應他。

他叫人拿了帶銀鈴鐺的球來逗阿寶玩,一人一狗鬧的滿殿都熱鬧起來。

劉輔受了冷落,立馬撅起嘴來要哭。

郭圣通忙笑著抱起他,拿手指頭輕輕點了點他額頭:“這么點就知道吃醋了。”

他被母親一逗,很快就露出笑臉來。

沒多時,便又沉沉睡去了。

劉疆要早起念書,和阿寶瘋夠了也去洗漱睡下了。

郭圣通在他榻邊坐了好一會見他睡的香甜才走出來。

孩子們既都睡了,她便也叫人服侍她洗漱卸妝。

一切都妥當后,宮人們低眉順眼地退了下去,羽年卻留了下來。

這是有話說?

郭圣通便沒往榻上去,而是坐到了軟榻上。

羽年上前往玉杯里添了點熱水給她潤喉,“殿下,婢子查著當年二公子一家并不是去了蜀中,而是去了長安……”

郭圣通抬起手腕來,純白綢衣垂下來,“長安?去長安做什么?”

羽年搖頭:“好像是二公子做生意叫人坑了,背了一身的債,匆匆忙忙地從真定跑了。

估摸是想著天子腳下債主家不好太過分吧……”

郭圣通立時火冒三丈。

郭氏祖先千辛萬苦攢下來的百萬家財就叫二叔這么糟蹋完了?

真是敗家子!

她抬起眼來:“再之后呢?”

羽年:“再沒蹤影了,只怕不是叫債主尋著了,就是隱姓埋名躲起來了。”

她原來以為查探二公子一家的下落容易的很,但殿下交代給她都多久了,到現在也還是沒個準信,她臉上很有些過不去,又道:“殿下再給我些時日,一定查確實了。”

郭圣通點頭,“不用急,時日久遠是不好查。”

羽年便服侍著她上了榻,又給她落下了床帳才躡手躡腳地退出去。

殿里只留了一盞燈,再叫床帳擋住漫進來的都是微弱的光影。

她縮在被里,又有了種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的感覺。

白日里歇午睡的久了,她有些睡不著。

再把羽年的話一細想,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便愈發睡不著。

二叔既去了長安,為什么母親的人要回說他們去的是蜀中?

這尚且先不管,想把百萬錢敗完又得糊涂成什么樣子?

看著情勢不好不知道收手嗎?

二叔就這么愚笨嗎?

再說了,他不知道,二嬸不是豪商家的女兒嗎?耳濡目染的總比二叔強吧?怎么也會眼睜睜看著?

最后,為什么要跑去長安而不是去蜀中?

母親不待見他們,可二嬸父母總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啊。

等等,母親……

她悚然一驚。

她怎么把母親忘了?

她想報仇,那母親就更想報仇了。

只是似乎又有些說不通。

二叔一家是在她八歲時失蹤的。

在此之前這么多年,母親都聽父親的話放過了二叔,怎么又會突然反悔了?

可不得不說,這的確很有可能。

翌日一起身,她就吩咐人去固始侯府傳話讓母親進來。

母親也怕熱,聽了信趕在太陽升到樹梢上到了卻非殿。

郭圣通三不五時地叫她進來,母親也不奇怪,一進門就抱起劉輔親:“外祖母的好孫孫,想外祖母了不曾?”

一抬眼見郭圣通眼底青黑,還當她為出征在外的劉秀當心,“我聽說陛下一向順利的很,你且放寬心,好生養著就是。”

郭圣通點頭,笑容有些勉強。

她垂下眸來低聲道:“母親,我昨天夢著二叔了。”

母親的眸里閃過一霎那的驚訝和厭惡,很快平靜下來:“夢著你二叔什么了?”

她笑笑,眼睛仍舊盯著懷里的孩子:“說起你二叔,真是許多年都沒聽著音信了。”

郭圣通盯著母親的臉,不敢錯過母親臉上細微的神色:“我夢見二叔死了。”

母親的身子震了震,抬起了臉來,眼里的笑意透到了臉上:“夢是反的,看來你二叔如今好的很呢。”

母親雖做了外祖母,但眸子里仍有年輕人的靈氣,瞧著半點濁氣也沒有,清澈坦蕩的很。

郭圣通一時還正捉摸不定到底母親和二叔一家失蹤有沒有關系,怕引起母親的懷疑,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這么多年都糊里糊涂的過來了,也不急在這一會了。

更何況,二叔要是落在母親手里,是再好不過的了。

父親慈愛,可二叔是怎么待父親的?

他不配!

七月倏忽而過,很快便進了八月,到了最難熬的時節了。

郭圣通越發哪也不肯去,只守著劉輔等前線的軍報和家書。

上月,虎牙大將軍蓋延與蘇茂率軍討伐劉永。

蘇茂是更始舊將,當初兵敗而降后總覺得漢室不能容他,今次出征后又和蓋延麾下諸將矛盾不斷,氣的狠了索性殺了淮陽太守,占據廣樂,降于劉永。

劉永大喜,以蘇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后劉永為部將慶吾所殺。

劉秀為此大赦天下,以示漢室恩澤天下。

與此同時,劉秀也順利的很。

攻克黃郵后,秦豐率部與漢軍相持于鄧。

劉秀揚言要西擊山都,乘機派兵渡過沔水,在河頭山大破秦豐大將張揚;又從山谷間伐木開道,直搗黎丘。

秦豐急忙回軍來救,又被岑彭擊敗,大將蔡宏戰死。

相國趙京見勢不妙,舉宜城降漢,并與岑彭聯兵包圍黎丘。

耿弇與延岑戰于穰,大破之。

七月庚辰,劉秀下詔曰:“吏不滿六百石,下至墨綬長、相,有罪先請。

男子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婦人從坐者,自非不道,詔所名捕,皆不得系。

當驗問者即就驗。女徒雇山歸家。”

新漢立三年,赦天下的詔書接連不斷,天下人因此都贊頌天子仁慈。

因而當蘇茂、周建立劉永子紆為梁王,繼續與漢室對抗,便連母親也說不足為虞了。

看著母親就叫郭圣通想起二叔。

只是羽年總皺著眉頭,想必難查的很,郭圣通也不催問她,只等她來回稟再說。

到得八月末的時候,盛氣凌人的夏總算露出了頹勢來。

白日里雖還悶熱難耐,但夜里總愛刮起大風來。

風里涼意很是足夠,刮的夜里涼快了許多。

進了九月,秋意明澈起來。

秋風拂面,裹著桂花的香味。

白菽紅蓼霜天雪,落霞孤鶩長空墜。

轉眼間劉秀就走了快三個月,剛開始偌大的床榻上空了半邊她怪不適應的,后來時日久了以為要漸漸習慣了,卻覺得想的更厲害了。

尤其是傳來涿郡太守張豐反叛自稱無上大將軍的消息,她怕劉秀上火著急一口氣給他去了五封信安慰他,好生叫母親笑了一回后,她越發明白自己的思念著實蝕骨的很。

好在很快就得著了準信,說是幸舂陵,祠園廟后便往回趕。

秋日短暫,才打了個轉雪花就落下來了。

太陽雖還是紅彤彤的,但到底帶出來些有氣無力的虛弱感。

樹木的葉子落光后光禿禿地怪難看的,掛上層雪后才叫人覺得順眼。

劉秀在冬月二十一這天才終于回到洛陽。

他這一去將近半年的時光,回來再看孩子們都長大了不少。

劉疆還好,見了面就往他懷里撲。

可劉輔早忘了這個胡茬老長的男人是誰,哭著不肯叫他抱。

夜里躺下后,郭圣通很是有些幸災樂禍:“這要一年不回來,只怕更是忘在腦后了。”

劉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我一年不回來,你就不想我的?”

郭圣通一個不字沖到嘴邊,想起那一封接一封的書信到底不好犟嘴,當下便笑道:“你別轉移話題,現在說的是輔兒呢。”

他的手爬上她的腰肢,“好,好,好,說輔兒。”

過完年后,雖還是天寒地凍的,但到底立了春,讓人心底充滿了期待。

但凡風柔和點,便覺得是春風。

這般自欺欺人到了三月后,總算有真正的春風拂來了。

春風溫柔的很,吹在臉上淡極了,沒什么太大的感覺。

卻很快吹皺了湖面,吹綠了柳枝,也很快吹開了迎春花。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氣催黃鳥,晴光轉綠蘋。

春光乍眼間便明媚的不像樣子了,郭圣通常把裹的嚴嚴實實的劉輔抱出去看花。

殿中鮮花也是一日一換,春意彌漫了整座宮殿。

但很可惜,她的好心情很快便被波破壞了。

三月二十七這天,又有朝臣奏請納妃,為劉秀再拒。

或許是想著她年紀不大,臉皮薄,竟轉身跑到卻非殿門口請她為天下計。

她氣的血沖頭頂。

她又不是嬪妃,是中宮皇后。

再說了,她膝下還有兩位皇子。

怎么這些臣子就盼著納妃?

繁衍子嗣?

弄一堆皇子出來,大家天天打的頭破血流有意思嗎?

再說了,又不是她不讓劉秀納妃。

他說一句納,她會攔嗎?

她立時冷了聲:“一切但憑陛下做主,何苦來孤這鬧?孤既不反對,也不會支持,畢竟天下哪有真非要把夫君往美人堆里送的?”

群臣驚愕,萬沒想到她對自己的嫉妒會這么不加掩飾。

短暫的靜默后,有人義正嚴辭地拿皇后職責說事。

她不耐煩聽,不等說完就強硬了打斷了:“孤嫁時,嫁的是南陽劉秀,不是漢室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