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歸桐

第三百十二章 成婚

第三百十二章成婚

第三百十二章成婚

綠竹含新粉,紅蓬落故農。

云在風中走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把陽光泛散開來,晃的人睜不開眼睛來。

郭圣通站在復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云臺殿中的荷塘,荷葉一片接一片地延展開來,鮮潤粉嫩的荷花稀疏地點綴在其間,亭亭玉立。

時有風來,真是水殿風來暗香滿,風吹荷葉十八變。

她不禁輕聲呢喃道:“……山有扶蘇,隰與荷花……彼澤之陂,有蒲有荷……”

郭況不愛念書時曾和她抱怨:“學那些有什么用處?一點都不實際。”

她那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覺得他那么說不對勁。

后來再大點,她會用修身養性明禮增智來勸誡他來。

可那會,他已經喜歡上念書了,母親再不用擔心他會和紈绔子弟瞎混。

只是那個問題仍執拗地停滯在她心中,她總覺得她沒有尋找到最滿意的答案。

時光匆匆,一晃過了這么些年。

這會她站在復道上賞著荷花,嘴里呢喃著詩經,忽地有了答案。

大概念書就是為了不在需要抒發情緒的時候,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吧。

她靜靜站著,任由清風撲面。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繼而青素的聲音低低響起:“殿下,綿蠻侯來了。”

況兒?

他竟然主動進宮來了?

這可真是稀奇了。

況兒已經二十五歲了,卻還是沒有成婚。

這怎么能行?

一想到郭氏要在自己手里斷根,一想到自己去后兒子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母親重新變的強硬起來,又開始催況兒成婚。

這回連劉秀也徹底偏向母親,還差點賜了幾個宮人給郭況。

被郭圣通哭笑不得地給止住了:“他往后要遇著心水的呢?”

可到底連她見了況兒也忍不住催他:“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倒是給我描個模樣啊!我也好給你找不是,你當我愿意亂點鴛鴦譜啊。”

郭況只是搖頭,“我也不知道。”

氣的郭圣通當時就要上手打他:“你這些年在家過了幾回年?

母親獨自一人守著那冷冷清清的府邸,聽著萬家爆竹聲的場面你想想就不覺得心酸嗎?

又不是逼你娶個你不喜歡的,你怎么就不能上點心抓點緊?”

郭況臉上有了些歉疚,但還是搖頭:“阿姊,這得靠緣分。”

郭圣通終于上了手:“你不去認識人,不去尋找機會,等著緣分從天而降啊?”

郭況一面躲一面勸:“說話歸說話,怎么還打人呢?阿姊,我告訴你啊,我這是讓著你啊……哎……哎……你怎么越說越邪乎呢?我跑行嗎?跑行嗎?”

那之后,郭圣通診出了喜脈。

郭況怕她動氣,再沒有進宮來了。

這回怎么主動送上門了?

她滿心不解地見了郭況,第一句話就是:“可別氣我啊,頭三個月可是最不穩當的。”

自家阿姊本就生的白,這些年又過的順心順意,叫斜照進殿的陽光一照,那肌膚真是羊脂白玉一般的瑩潤剔透。

郭況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我知道。“

郭圣通粲然一笑:“知道就好。”

她順手端起案邊的溫水抿了一口:“說吧,什么事讓你進這龍潭虎穴來了?”

郭況看了一眼她,沒有說話。

這是要私底下和她說?

什么大事啊?

她擺擺手叫宮人們都退下,滿腹狐疑地看著郭況。

郭況似是很難啟齒,踟躕了半天才終于開口:“阿姊,我想成婚了。”

這是有意中人了?

郭圣通心頭一喜,但還不等笑意上臉就反應過來:“母親不能同意你的意中人是嗎?”

郭況訕訕地笑了:“人家都說一孕傻三年,阿姊你怎么越來越聰明?”

郭圣通蹬他:“別以為拐著彎夸我就好使,還是說說你的意中人吧。”

郭況深吸了一口氣,“你保證要支持我。”

郭圣通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歌姬?舞姬?還是奴婢?”

不等郭況說話,她又補了一句:“有夫之婦?帶孩子的?”

郭況看著她要一口氣把所有能想到的荒唐情況都說出來,忙叫停:“阿姊,阿姊……”

郭圣通看向他。

他仰起頭來,雙眸亮的嚇人:“我喜歡馬荻。”

郭圣通腦子里轟地一下:“你說什么?”

于是,郭況又重復了一遍,并認真地強調:“我要娶她。”

他看著郭圣通臉色不好,忙上前給她順氣:“雖說年紀差的有些狠,輩分也差了一輩,但是不是比我要娶歌姬舞姬來的好些?”

郭圣通沒說話,一口氣把手中的水全喝完。

她狠狠瞪來他一眼,拂開他的手。

“你還真不如告訴我你喜歡上了個歌舞姬呢。”

她纖細的手指戳到他額頭上:“我沒記錯的話,馬荻今年才十三歲吧,還叫你聲叔叔吧?你怎么……”

說到后頭,再說不出話來了。

馬荻是楊虛侯馬武的幼女。

馬武和劉秀一樣,也是南陽人。

他少時為避仇家,客居江夏。

新莽末年,竟陵、西陽三老起兵于郡界,馬武入之,后又入綠林軍中。

劉玄稱帝后,任其為侍郎。

曾隨劉秀在昆陽大戰中破王尋。

劉秀在河北聲威日隆后,劉玄一面遣使立劉秀為蕭王,令其罷兵回長安,一面又派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攻王郎,而馬武便在這劉將軍中。

彼時,他被拜為振威將軍。

可謝躬并不長于行伍,還是被劉秀先攻破了邯鄲。

事后劉秀舉辦了宴會來請功,他趁機請馬武登叢臺,“吾得漁陽、上谷突騎,欲令將軍將之,何如?”

馬武本就偏向劉秀,再經此拉攏,自然而然地倒向了劉秀。

謝躬被吳漢殺了之后,馬武當即騎快馬到射犬城去投劉秀。

此后,馬武便長伴劉秀身邊,隨其進擊諸群賊。

劉秀擊尤來、五幡時,敗于慎水,馬武獨殿后軍,又折返回去攻破敵軍陣地,使得敵軍不敢追擊。

至安次、小廣陽后,馬武常為前鋒,力戰向前,諸將都引軍相隨,所以攻破賊兵,窮追到平谷縣、浚靡縣而回師。

劉秀稱帝后,任馬武為侍中、騎都尉,封山都侯。

建武四年,馬武與虎牙將軍蓋延討伐劉永,馬武擊濟陰克成武、楚丘,拜捕虜將軍。

建武五年,龐萌造反,攻桃城,馬武破龐軍。

建武六年,馬武與建威大將軍耿弇西擊隗囂,漢軍不利,引軍下隴。

隗囂追之甚切,馬武回軍抵御,身披盔甲手持畫戟奔擊,殺數千人,隗囂兵退,諸軍得還長安。

這樣忠誠勇武的開國功臣,郭圣通不是沒想過拉到自己的麾下。

但馬武看著粗枝大葉,卻真是有大智慧的。

他只保證效忠新君。

這話就值得玩味了。

什么叫新君?

太子一日沒即位,便還存在變數,便還算不得新君。

可若以此便說馬武全無拉攏的可能?

似乎也不是。

畢竟太子就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只是郭圣通萬萬沒想道,有一天郭況會跑來告訴她他要娶馬武的女兒。

這不僅差著輩分,還差著年紀,母親開不了口不說,馬武只怕也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想用結親的方式把我綁在長秋宮上?

不單他會這么想,滿朝文武也會這么想。

所以郭圣通才會說郭況真不如喜歡上個歌舞姬。

身份上雖差的大了點,但母親期待郭況成婚期待的太久,想必也不會太地處。

要那么煊赫的親家干什么?

她長嘆了口氣,只覺得滿腔愁冷幽幽的往外冒:“鐵了心?”

郭況毫不猶豫地點頭:“如果不是她,我今生絕不成婚。”

郭圣通腦仁都開始發疼了,“馬武絕不會同意,陛下只怕也不會同意,你知道嗎?”

郭況的眼眸暗下來,沉默了好一陣方道:“我知道,可——”

郭圣通止住他:“別說了,我能理解的。

你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自然是無論如何都難舍下的。”

她笑了笑,語氣堅定起來:“回去吧,阿姊會盡力的。”

前世郭況為她受盡了委屈,今生她怎么也要讓他得償所愿。

郭況看著眉眼彎彎的阿姊,有什么堵在他心里,讓他眼睛發澀起來。

他知道,阿姊很為難。

他很想把她眉間的愁色揉平,很想說要不然就這么放棄吧?

可是,他做不到。

他什么都能舍棄。

比如富貴,比如權勢,卻唯獨不能舍棄馬荻。

他好不容易才肯定自己的心意,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想闖一闖。

他也想過沖動一回,直接跪在楊虛侯府口求親。

只要把事情鬧大了,依著陛下對阿姊的寵愛,他的勝算是很大的。

可他不想阿姊那么被動,更不想陛下以為阿姊在逼他,以為阿姊用心不良。

說來說去,隱憂都在外戚上。

誰也沒有辦法跳過諸呂之亂。

他也想過像固始侯一樣把兵權一交脫身出來,但阿姊怎么辦?疆兒怎么辦?

郭氏只有他這一個兒子。

阿姊和侄兒們能依靠的只有他。

他也想過就這么遠遠地看著馬荻。

可她問他:“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成婚生子嗎?”

他沉默。

少女的感情最是炙熱,她把刀架在了脖子上,笑著道:“你既然不要我,那我只有一死。”

郭況走后,郭圣通叫人去前殿問劉秀什么時候回來?

她很少這樣。

所以,長秋宮的人一露頭,劉秀就知道她有事要跟他說。

這天,他回去的很早。

但手上的事實在是太多,哪怕只撿火燒眉毛的處理,也讓他忙到了月上樹梢。

今夜夜色不好。

月亮像長了毛一樣,蒙上了一層模模糊糊的白影。

鄉里人和土地打交道的久了,一見著毛月亮就嘆氣。

這是要下雨啊。

夏天一下雨就是暴雨,再一停不下來,很輕易地久能把侍弄了小半年的莊稼給毀了。

對看天吃飯的農人來說,沒有比這更糟心的事情了。

劉秀雖是高祖之后,但父親去后家境敗落,為了活下去,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都拿起了鋤頭,他自然也就沒什么好矯情的了。

干的久了,還真愛上了。

看著自己親手栽下的種子生根發芽,再慢慢長大。

等到收獲時,內心的那股滿足感真是難以形容。

他那時完全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當上皇帝。

當皇帝很累,真沒有從前幸福。

要平衡要制約要考慮的太多。

好在他還有桐兒。

他知道朝臣們對她有些不滿意,認為她心思太多。

但他明白她的不安,漢室有太多皇后不得善終,她想自保,這并不是錯處。

朝臣們說她弄權,可是她因此禍國殃民了嗎?

沒有。

她一直陪著他。

只要想到她在他的生命里,他的心忽地就柔軟了。

也不知道桐兒是有什么事,竟破天荒地讓人去前殿催他。

他的心提了提。

應該不是肚子里的孩子要什么不對吧?

他心緒雜亂,忽地肩輿停住。

長秋宮到了。

桐兒就等在宮門口,顯是等了好長時間。

他忙三步并作兩步地上前:“在這等我做什么?進去等就是。”

郭圣通笑:“我想盡快見到陛下。”

進了殿后,郭圣通親自服侍著劉秀洗漱更衣,又陪著他用完了晚膳。

劉秀一直等著她開口,卻始終不見她開口。

等著躺下后,他終于忍不住問道:“桐兒,有什么事你盡管說就是。

我們十多年夫妻,有什么還不能對我說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突然撲進了他懷里。

好半天劉秀才聽見她悶聲道:“我不想叫你為難,可又只能對你說。”

他的心一下化成了滿池春水。

他的手穿過她的發絲,“若是你遇著事不肯依賴我,我才要心寒呢。”

她從他懷里掙脫開來,“郭況要娶馬荻。”

他噢了一聲,伸開雙臂去抱她:“不容易啊,總算開竅了。”

他笑道:“好事啊,這怎么了?”

郭圣通蹙起眉來:“他要娶馬荻。”

他認真地點頭,“我不聾。”

他給她掖好身后的被子:“我知道你忐忑什么,你不是忐忑年紀輩分的不匹配,而是害怕我不能答應,害怕朝臣們的嘴。”

他說的太直白,以致于郭圣通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但他仍在說著:“可是,有什么呢?

只要況兒喜歡,讓他娶就是。

朕若是到了連你都要防著的地步,這活著也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可我在防著你啊!

你知道嗎?

她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他嚇了一跳,忙哄她:“懷著身子呢,怎么能哭?快收回去,再把孩子給嚇著了。”

想起孩子,郭圣通迅速止了淚。

他又道:“郭況和馬武都還不到功高震主的地步,結個親沒事的。

你就放心吧,我明天親自下詔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