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太監們多,住所比女醫館緊張,蓮須院是個大套院,住了所有的太監,最底部的小院就是杜公公的住所和掌事公公們辦公的地方。
站在這小院的角門前,謝醫婆把腰牌交給玉桂,讓她一人進正屋去向杜公公報告肖姑姑的身體情況,并告訴他繼任名單這幾天內就遞上來,出來后自個兒找個避風處躲著,等她出來尋她,她自己則去東廂房的小書房找兩本醫書回去看。
玉桂不解緣由,卻仍然老老實實的一人進去,戰戰兢兢地向門口的小太監出示腰牌。
此時正是小太監們干活的時間,蓮須院里沒什么人,這么冷的天,打掃的小太監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無人幫忙通報,謝醫婆直接就撩開了東廂房當心間的棉簾子邁了進去。
“我來借幾本醫書,你忙你的,李公公在里面么?”
“在,正吃茶呢,剛領著大伙去前面大書房整理了一番,累著了。”
“知道了,不會很久的,馬上就出來。”謝醫婆掏了一小吊錢遞過去,然后繞過他往右手里間去了。
落地明罩兩側掛著簾子,隱隱綽綽地能看到后面有個人影。
謝醫婆站在簾子前輕喚了聲“李公公,奴婢謝靈芝。”
“是靈芝啊,進來吧。”簾子里頭的聲音聽著有絲疲憊。
聽了里面招呼,謝醫婆輕撩簾子邁了進去,返手又把簾子理好,這才走到書桌前鄭重行禮。
“靈芝給公公請安。”
“罷了罷了,來來,陪公公說說話。”
謝醫婆湊近到李公公身側,兩人閑話家常,李公公也問些功課,考考謝醫婆是不是真的讀了那些借回去的醫書,結果自然是很高興。
謝醫婆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兩本醫書,書頁已經很舊了,但訂書繩卻仍是半新,顯然是有人經常維護保養。
“公公,這是上次借的兩本書,完璧歸趙。”謝醫婆把書放在李公公桌上。
“公公,靈芝還有一事相求。”
“哦?很少見你求事,說來聽聽。”
“是這樣,肖姑姑的身體已經大好,這幾日就要決定繼任的人選。只是在她養病的這段日子里,有個小丫頭子噓寒問暖很得她的歡心,她就想在走之前做件好事,幫這丫頭換個輕省的工作,所以叫我來查查當初的名冊,看該怎樣想辦法。”
“聽你這樣說,那丫頭不是她手下的?”
“自然不是,是別的大姑姑手下的,伺候得周到細心,托她的福,肖姑姑調養得好。”
“哦,原來是這樣,那是應當,哪怕是為自己積福呢,這也是應該的。只是肖姑姑手上也有名冊副本啊,她直接看看就行了啊。”
“唉,別提了,說起來都是個笑話。鎖名冊箱子的掛鎖不知怎的居然銹死了,怎么都打不開,我們又不好找榔頭來敲掉,那樣動靜太大,難免引來其他姑姑們好奇,只好腆著臉來求公公。”謝醫婆掩嘴直樂,似乎是想起當時的情景覺得好笑。
“哈哈哈哈,我說呢,那也難怪,那名冊一年難得翻一兩次,箱子長久不開,鎖頭銹死也是沒辦法,你們又是私心,為這事就叮叮咚咚砸了鎖確實不好看。罷罷罷,我就拿正冊給你看,你要查哪年的名冊?”李公公也好似聽了個笑話,樂不可支。
“順安六年。”
李公公停住了笑,又向房間深處走去,謝醫婆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底部,正對面的窄墻被個大架子占得滿滿的,上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各式匣子。
李公公彎下腰,打開一個大木箱子,里面擺放的正是一摞摞的名冊。李公公翻了翻,一下就抽出了順安六年的女子名冊。
“來,正本在這。”
“多謝公公。”
謝醫婆接過名冊,裝著第一次看到這冊子一樣,從頭往后翻,費了些時間才翻到何香茹那一頁,在家里營生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父何大偉,郎中”字樣。
謝醫婆撇過頭沒再看香茹這一頁,而是死死的盯著旁邊另個不相干丫頭的頁面,心中卻是冷笑連連。
幸好幸好,幸好自己的堅持,才查得了真相,何香茹果然不尋常,醫家的女兒沒進藥房卻進廚房做事,當年那個抄名冊副本的真是好大膽子,而買通抄寫人的那個幕后指使更是膽大包天,為個丫頭就敢違抗皇命!
不管當年是誰偷偷干的好事,今天既叫她發現了真相,就必然不會再如那人的意了。
“靈芝,查到了?”李公公見謝醫婆盯著書頁不眨眼睛,喚了喚她。
“哦,公公,查到了,就是這丫頭,我回頭就回稟肖姑姑讓她早日安排。多謝公公幫忙。”謝醫婆笑著合上書頁,把名冊還給李公公。
李公公將名冊放回匣子蓋上蓋子,“哎,你經常來這借書,公公知你是個勤懇讀書的好孩子,有時見我不舒服還會指點我用藥,看個名冊而已算得了什么。”
“肖姑姑本來還怕公公不讓看呢,哪知公公這么爽快,一說就準了,回頭讓那丫頭知道了一準兒記得公公的好。”
“呵呵呵呵……”李公公給哄得開心。
“好了好了,你出來夠久了,快回去吧,別讓那邊等著急了,不是說名單這幾日遞么,接下來就是交接事項,有得忙了。”
“哎,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來看公公,這個還請公公留著有空喝杯茶。”謝醫婆往李公公手里放了塊銀角子,乖巧的福了一禮,輕撩簾子走了。
出了書房,謝醫婆在附近找了一圈,于角門外的避風角落找到了玉桂,小丫頭不知道等了多久,有點瑟瑟發抖,雙手冰涼,謝醫婆趕緊牽了她的手兩人快步回到女醫館。
踏進女醫館的門徑直回肖姑姑的院子,一路上謝醫婆和玉桂假裝毫不在意周邊若有若無的那些好奇打探的眼神,進了屋后又趕緊喚茜草去幫玉桂煮姜湯換衣服,她去和肖姑姑說話。
“回來了,坐下歇歇,查到了嗎?”肖姑姑接過謝醫婆遞還的腰牌放回多寶匣里。
“查到了。”謝醫婆叉著腰在屋子里轉了幾圈喘勻了氣這才在床前坐下,“李公公問起為什么不直接查你手上的副本,被我以箱子鎖頭銹死打不開為理由蒙混過去,他才拿了正本給我看。”
“怎樣?”肖姑姑心里隱隱生出一絲忐忑。
“姑姑,有人做了手腳。”
“什么!?當真?”肖姑姑難以相信地皺起眉頭。
“千真萬確,我看得真真的。何香菇那一頁,她家里的營生清清楚楚地寫著‘郎中’二字。這丫頭本該就是藥房的,卻不知怎地去了廚房,還在那里一呆四年,浪費學醫的大好時光!她當年只是個十歲的小丫頭,居然就有人存了心害她,真真可惡!”謝醫婆壓低嗓門怒斥。
“那……那現在怎么辦?如果只是調她入藥房做粗活不難,可若要讓她學醫,年紀就大了,學醫要時間,就怕她學成了卻已過了考試的年齡。”
“不,那也未必,她現在十四歲,醫婆的考試年齡上限是十八歲,而她可能有一點基礎,教授起來也許會比較容易,四年時間差不多也夠,只是不知她肯不肯從廚房轉到藥房。畢竟她現在已經是正式廚娘,而藥房掌事又是方姑姑,她若害怕將來日子不好過也不奇怪。”
“是啊,這兩位姑姑一向不合,容姑器重的丫頭突然轉調入藥房,還不知道方姑會怎么拿她撒氣呢。況且,就算想調,容姑不放人我們總不能強行奪人吧。”
“我也知道,但是放著這么好的丫頭在廚房實在叫人心痛。名冊這事著實蹊蹺,憑著那兩位姑姑的關系,在這事上都有嫌疑。既可能是方姑姑不想接收容姑姑的遠房親戚故此設計,也可能是容姑姑不想自己親戚的孩子落到方姑姑手中而故意為之。”
“那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更大?”
謝醫婆沉吟了一會兒,“我倒是覺得容姑姑的嫌疑更大,我認為香茹是她遠房親戚的事,當時方姑姑可能并不知曉,誰會拿這事到處跟人說呢?可話又說回頭,香茹僅僅是她遠房親戚,她入宮幾十年,哪里還會知道香茹家里是做什么的。另外還有一個疑點,這遠房親戚只是她們這樣說,是真是假也未可知,只知她倆同籍,說是親戚也未嘗不可。就是不知道會是什么人暗中與容姑姑通了音信,把本該送入藥房的香茹留在了廚房。畢竟女孩們從第一天進宮接受篩選到最后受訓完畢分派各處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足夠讓有心人做他們想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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