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香茹起床,將頭發重新梳成丫頭的雙髻,隨后去伺候容姑姑晨起,一切妝扮妥了,容姑姑來到堂屋正座坐下,香茹在她跟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稍后又拿來早飯,仔細地伺候容姑姑吃罷,又收拾好了,才最后一次拜別走了。
香茹回到廚房,眾人知道她馬上就要走了,圍上來跟她道別。
吃過早飯后,擱下碗,香茹回屋靜候來接她的人。
巳初一刻,來了個二十多歲的宮人,自稱叫茯苓,專管藥房灑掃上的零碎諸事,也正是香茹的頂頭上司。
細臉細眉細眼細唇,看著就像個長條,雖不是正經姑姑但梳著單髻,髻上簪著一朵新摘的重瓣粉菊花。站香茹跟前高出一頭,下巴還仰得高高的,光拿眼角余光瞄人,如此一來更顯得她眼睛細成了一條縫,連瞳仁都不見了。
聽完來者說明身份,香茹趕緊跪地行禮。
茯苓穩穩當當地受了香茹的禮,卻不叫她起來,而是繞著香茹轉了一圈,才喚她起身,叫去妝臺前把頭上的絹布解了,并道除了廚房別處丫頭從不扎布包髻。
香茹聽從吩咐解了包發絹布收進懷中,又用梳子理了理頂發,茯苓左看右看覺得滿意了,才讓香茹拿上行囊隨她走。
本來香茹還要去抱被子,被茯苓一臉厭惡的制止,并道:“藥房還能缺你幾床被子?別叫人笑話。”
于是香茹只挎了她的幾個包袱隨茯苓走了。
一路上茯苓一直給香茹講解藥房的規矩,這里不去碰那里不許去,除了每日負責灑掃的區域,其他時間只能呆在自己住的院落里,只可以去后面的漿洗房洗衣服,前面的院子沒有召喚不得隨便出入。
香茹聽得暗地里咂舌,嘴上連連喏聲應下。茯苓看她如此乖巧小心,面色上總算好看了些,可又一想她是容姑姑手下過來的,眼中又浮現出厭惡的神色。
走了半晌,香茹發現茯苓帶著自己徑直往醫館大門而去,繞到正院,沿游廊到底,從耳房邊的角門走進第二進院落。
茯苓邊帶著香茹走,邊講解給她聽各院用處。
正院第一進是醫婆的值房,后面第二進就是拿藥的藥房和庫房,第三進是醫婆和徒弟們的住處,第四進是方姑姑等人的住處,最后第五進就是下等宮人們的住處。
因這正院是整個女醫館重點所在,格局寬大方正不說,遍栽樹木,這多少年下來樹干皆有一人合圍之粗,但凡角角落落里都種遍四季花草,有專人澆水除蟲養護照顧。
茯苓領著香茹進了第二進,指給她瞧道:“這北房就是藥房,平時取藥只管上這來,哪怕只是些許咳嗽也可過來。左右廂房都是庫房,放著不同的藥材,要拿什么藥報給管庫的人聽,他們會教你去取。后頭的倒座廳是休息之處,沒什么事的時候大家都在那里吃茶抹牌。現在隨我去見方姑姑,白日里她都在這右邊的兩間耳房里處事飲食歇息,將來有事只管上這找她。”
說著,茯苓打起大門氈簾將香茹領進了耳房,明間里桌椅齊備但空無一人,茯苓視而不見,徑直來到暗間門外,隔著半舊的猩紅軟簾向里稟報。
話音剛落,白薇撩了簾子出來,瞅了瞅站在茯苓身后的香茹,側身讓了二人進來。
這耳房暗間設了雙炕,對座,跟外面寒風一比,這里頭簡直暖和得要命,香茹走了這一路,一進來覺得身上要出汗。
方姑姑穿著淺紫褐色的棉襖裙坐在右邊窗下炕上,衣擺衣袖和裙襕膝襕上都繡著精美的淺黃色球形菊,一看即知是特配的一套襖裙。左手炕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手里拿著卷冊,似是正在辦公。對面炕上則放著引枕錦被,沒有炕桌,又挨著墻,避風,上好的休息之處。
茯苓把香茹推到方姑姑跟前,先教她喚了方姑姑,又教她喚了站在旁邊的白薇姑娘,然后香茹跪下磕頭。
看她恭順的模樣,方姑姑倒是沒怎么為難她,磕完了頭就讓茯苓把她領下去好生安頓,并囑咐明日再派她活干,今日權且放假。
香茹再次行禮,這才由茯苓拉出去了。
白薇稍打軟簾,看著茯苓和香茹出去,才回轉身跟方姑姑說話。
“容姑姑好大方,真把心肝兒給送咱們這來了,她就不怕咱們給她玩廢了?”
“這才是她的狡猾之處,知道我和她不和,怕我日后給她使絆子,塞個人進來,既是眼線又是警告,讓我不敢拿她怎樣,不然稍有差池不就正好給她拿到了錯?”
“嘁,咱們什么時候這么窩囊過,中途插個外人進來,本就叫人好不舒服,偏偏還只能看著。”
“急什么,她既然來了,你還怕她沒出錯的時候?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派人盯緊了她,不給她任何接觸外人的機會,看她怎樣傳信出去。你真當那女人有那聰明勁?”方姑姑并不在意,翻了翻手里的冊子,重新拿起了筆。
“若只是容姑姑給我們上眼藥我還不在乎,只是這丫頭伺候過肖姑姑,謝醫婆又跟肖姑姑關系好,您說肖姑姑會不會把這事跟謝醫婆說,讓她多為照顧?”
“嗯,是有這可能,但是就算真交待了什么,謝醫婆能有多照顧她呢?不外乎是找個機會找我給她換個輕省的活兒罷了。那時候肖姑早就走了,難道還要寫信來過問不成?只怕她舊疾復發只能躺在床上下不來地呢。”
“姑姑教訓得是,是我多想了。”白薇上前兩步倚在桌邊,一邊研墨一邊陪著。
外面茯苓領著香茹走了一進又一進,終于帶她到了最后一進,繞著這圈子四面皆是五間大明間的屋子,北屋兩側還各有間耳房,便所在左廂房與倒座廳的夾角里,也是這四五進院子的人的公廁,其實這幾個院子格局都是如此安排。門里門外有鮮花,一天有人打掃兩次,故也沒有穢氣煩人。
茯苓徑直把香茹領進了左廂房右末間。這屋子離便所遠些,可又離北屋左耳房最近,這里被收拾成了小廚房,燒熱水煎藥等火神事都在這里。
屋里格局跟香茹以前住過的下等宮人院落一模一樣,但又有點不一樣,對門墻下是大炕,寬敞得能讓人在上面打滾翻筋斗;窗下是長桌和妝臺,墻邊只有三個水盆架和三個大箱柜子,角落里雖有些雜物也都堆得整整齊齊,絲毫不見臟亂。
茯苓把屬于香茹用的東西都指給她看,然后讓她自去收拾,并告訴她日后只需跟著同屋姐妹一起做事即可,無需另外吩咐。如此她任務完成,轉身就走。
香茹這才知道這里每間屋子住三個人,平時干活就是三人一組,這么寬敞的屋子就睡三個人,夜里怎么打滾翻身都不怕了。
正收拾著,外面進來兩個抱著被褥枕頭的丫頭,香茹趕緊接過連聲道謝,那兩丫頭也不客氣,移交了東西便走,來去匆匆的,連名字都未留下。
香茹把被褥枕頭放在炕上,仔細看了看,雖是半新,倒也洗得干凈,擱在鼻下聞聞,隱隱有股太陽的清香味,應該是不久前才曬過的。
花了點工夫把自己的東西整理齊備,無所事事的香茹想了想,拿出了做內衣用的白色細布和剪刀粉筆等物,在桌上剪裁起來。容姑姑未完工的鞋子交割給了玉桂,她終于有空做自己的東西了。
這里女人們的內衣式樣并不統一,全隨自己高興,隨便發揮創意。她看過容姑姑的肚兜做得像現代背心式;而像丁香銀花這樣年輕人的則像明式主腰,只圍著胸,側邊束帶,凸現胸部線條;李廚娘這樣年紀的中間階層就更隨意了,什么款式的都有。不過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一般是年紀越大內衣越長,主要防止腰腹背部受寒。
香茹自轉世重生以來穿的都是身體原主人的衣服,頭回趕上給自己做件衣裳,就不耐煩做大眾樣式,想來想去決定給自己做小吊帶。
香茹一氣裁好了兩件的料子,又拿出圖樣靜靜研究,漸漸在腦中終于定型,這才捧了針線笸籮去外面廊下坐著,把繃子繃上,開始繡花。剛繡了沒幾針,院里突然熱鬧起來,香茹抬頭一看,原來是做完了活的下等宮人們陸續回來。
見到來了新人,同屋的兩位姑娘們都上前見面,年紀都比香茹大,一個二十另個二十二,名字也巧了,年輕的叫天冬,年長的叫麥冬。
二冬見香茹在做針線,也都從屋里拿了各自針線簍子坐在廊下,邊做邊聊邊玩。
三人互相自我介紹,天冬和麥冬沒有什么新鮮內容,她倆進來這么多年一直都是灑掃上的,只有羨慕地看著別的姐妹被醫婆們收為徒弟的份。
輪到香茹時,她本來也想隱瞞自己曾經是廚娘身份的事實,可轉念一想,她做廚娘這么些天,來廚房拿飯的人早就記下了她的臉,就算她現在否認,最遲中午就會有人再次認出她來,何必故作矯情。
這么想著,香茹就大大方方的介紹了自己的來歷,只是隱去了曾經是肖姑姑專廚的事。意料之中的,天冬和麥冬頗為可惜為什么要調她來藥房,在廚房多好,大家都有口福。
香茹只笑不語,推說這是上頭的安排,她只服從,其他不相干的事她一個字都不說。
三人又唧歪笑鬧幾句,漸漸都專注在手上的活上,一時間無人再說話了。
中午,院里派了人去廚房拿飯菜,香茹看著一隊人從耳房旁的角門出去,又過了一會兒,前面大丫頭們拎著小食盒進來,徑入耳房等著。
又過了一刻鐘的樣子,拿午飯的人回來,先進了耳房重新分配,等那些大丫頭們拎了她們的午飯出來后,院里其余的下等宮人們才進去吃飯。
在茜草她們出來之后,香茹看到茜草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只管走自己的,有些羨慕的點點頭,原來醫婆徒弟是這么體面的身份啊。
香茹進屋吃飯意料之中被人認出來自不提,那邊茜草回到屋里,一邊給謝醫婆盛湯一邊道:“師傅,剛才我看到香茹了,只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我。”
“哦?她今天就進來了?”謝醫婆輕輕抿了一口湯,“還以為她要稍晚些呢,昨天去給肖姑姑送東西,也沒聽玉桂提起。”
“玉桂現在可忙了,一時忘了也難免,反正香茹是要進來的,許是她晚間想起來覺得說不說也沒什么吧。”
謝醫婆想想也是這個理,“我就怕有人整她,讓她呆得不安生,我又不好現在就出去說要收她,畢竟她是以補充人手的名義進來的,沒我插手的地方。要是說她有學醫天賦,方姑姑必不罷休,她只要稍查一下就會發現蹊蹺。肖姑姑還有三四天才走呢,可不能讓她惹出事來。”
“總會有機會的,她這半途進來的無人放心,又曾是容姑姑手下的,這會子肯定想著怎么給她來個下馬威,咱們只管等好戲,我估摸著春天之前一定有機會。”
謝醫婆緩緩點頭:“希望如此,不然時間對她太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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