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營養師

第49章

中午謝醫婆回來吃飯,順便檢查兩個徒弟一早上的功課情況,香茹順利過關,沒有任何問題,謝醫婆還夸香茹記性好,下次可以多背一些課文,早日結束啟蒙教育這關。而茜草卡出一堆問題,不管怎樣說她都太年幼了,又缺乏基礎文史教育,書上好些內容識得字卻不懂其意,謝醫婆覺得有必要去前面大書房借幾本輔助書籍給茜草。

飯后歇過中覺,謝醫婆去上班,香茹抱了三人的臟衣服去后面漿洗房,把謝醫婆的衣服交給那些老宮人后,她去水井邊打水洗她和茜草的衣服,在那里巧遇天冬和麥冬,另外還有一群下等宮人。

二冬看到香茹很高興,騰了個地方給她,三人擠在一起邊洗衣服邊聊天。

盡管香茹的服飾未變,天冬和麥冬還是覺得香茹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們也很想知道香茹最近過得怎樣,目光始終在香茹耳朵上和發髻上打轉,能戴首飾這就是特權了,是和下等宮人的區別。

香茹稍稍滿足了她倆一點好奇心,講了講自己學習的辛苦,絕口不提有關謝醫婆之間的私事,倒是天冬和麥冬主動問她跟茜草的關系怎樣,現在丫頭們之間都已遍傳茜草討厭她的流言。

香茹趕緊辟謠,連稱沒這事,她和茜草關系很好。

可看她那滿臉緊張的表情,別說別人了,連二冬都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要真是關系好,怎么在外頭老是看到茜草對她擺臭臉?

而且,今天的這堆衣服里有幾件不是她的吧?嘖嘖嘖,真可憐吶,不光要伺候師傅,還要伺候師姐。

周圍眾人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香茹身上掃視來掃視去,香茹越是說她和茜草感情好,那些人的目光神色越是古怪,辟謠了幾句香茹就懶得再多說了,她們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二冬也都注意到周圍人的態度,壓低了聲音提醒香茹,為了自己的將來,還是想辦法和茜草搞好關系的好。

半個多時辰后,香茹洗好衣服回到院子,先把茜草的衣服送到她房里,順便把自己那份下午點心帶回自己屋去,晾好了衣服后才坐下來吃。

這個院子麻煩的地方在于沒有可在室外晾曬衣物的地方,只能在屋子里牽根晾衣繩,衣服下面放幾個盆接滴落的水。香茹對此很有些不爽,畢竟現代人的衛生觀念,內衣也要晾在太陽底下,這不能見太陽的曬衣法多討厭。

吃完點心又是一番收拾,香茹再去茶水房倒了壺熱開水,這才回到屋里關起門來安心練字,直到傍晚謝醫婆回來她才出來活動一下,順便提壺開水上去給謝醫婆泡茶。

謝醫婆先解答了茜草下午學習時產生的疑問,香茹安靜地坐在邊上聽,與自己學過的知識做對比,把新的知識點記在腦子里,化為自己的東西。

解決完茜草的功課,離晚飯時間還差一點,香茹趁機把自己下午在漿洗房聽來的消息告訴給謝醫婆。

“這流言傳得很厲害?”

“不知道,可看周圍那些人的表情,似乎已經是人人皆知。”

“那就好,我還怕她們不感興趣呢。”

“師傅您也真是的,一開始都不告訴我,第一次看到茜草那張冷臉,還以為我哪里得罪她了呢。后面又一事接一事,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又不知道您的計劃,那些人說什么我只能應什么,每回跟她們說話我都緊張死了。”

“怎么會呢,我覺得你表現挺好,反應也聰明,那種怯弱的樣子比你說一百句話都要強。她們想看戲,我就給她們看場戲,還故意不告訴你,就是要你真實的反應來增加戲碼的可信度。年幼的師姐不喜歡年長的師妹,師妹為入師門低聲下氣討好師姐,入了師門后百般忍受師姐欺壓。怎么樣?這出戲你覺得那些觀眾們看得還滿意么?”

“我覺得觀眾們都看得入迷了,師傅,這戲我們要一直演下去么?”

“在你考中醫婆前,你們倆在外面都得保持那個樣子。像今天就很好嘛,你一人去洗兩人的衣服,現在那些喜歡亂嚼舌頭的肯定都傳師妹被師姐欺負啦、師妹不受師門重視啦等等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語。你被欺負得越厲害,才越能消除那些人對你的敵意,你才能安心讀書,哪怕將來你真的提前考中醫婆,對外也可以說是你不甘心被欺負而努力發奮的結果。”

謝醫婆微笑中帶著一絲得意,“沒有比這更好的戲碼了。方姑姑是個老奸巨猾的人,她又能與太醫院的人接觸,一旦她起了疑心難保不會去想查查檔案,暗地里使點銀子好辦的很,李公公她找不上,還能找他手下的小太監。要是讓她發現你其實是醫家出身,難保她不會弄點什么風浪,咱們何必跟她浪費這個時間。”

香茹目瞪口呆,果然她對身處的環境還是不熟,只想到了最淺層的一面,完全沒把方姑姑和太醫院的關系聯想到一塊,要真被她發現了就是樁麻煩事。

“您這樣一說,我對方姑姑一下好不放心,要不要找個機會去容姑姑那里偷換檔案?有玉桂做內應,這事應該不難。”

“不行!什么都別做才是最好的,換掉你那頁檔案容易,可你要想到萬一有點什么事引起方姑姑疑心,跑去李公公那里查到了檔案正本,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鬧開了。上面來查,又從容姑姑那里看到副本也是同樣內容,那該如何解釋你當年沒進藥房卻進了廚房的原因?再在有心人的挑撥下,這事就會越變越復雜,雖說不一定會牽連你,可查來查去的總要耽誤你讀書的時間,何必呢。”

“呃……好復雜!”

“所以,什么都別做,才不怕方姑姑去查檔案。唯有暴露了正副本的不同,才能保全你容姑姑和肖姑姑。因為當時你是身不由己,她只是聽命行事,而肖姑姑只是照名冊派人,名冊有誤與你們三人何干?就算有人抖出你和容姑姑的親戚關系,容姑姑也能以她入宮多年早已不了解家中情形為由撇得干干凈凈,哪怕有些謠言也掀不起太大風浪,最后的倒霉蛋多半就是找當年謄抄檔案的小太監,此事就這么不了了之。”

“說得是呢,師傅高招!”香茹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所以,你只管把心大膽的放在肚子里給我好好念書。話說回頭,我們謝夏兩家三人還沒走呢,方姑姑就算真的發現真相她也不敢趁我們還在時鬧起來,她是京城本地人,沒那膽子跟我們鬧翻,肯定是憋著股子勁兒等我們走了再收拾你,借你給容姑姑難堪。所以,趁著眼下這難得的太平時間你給我好好讀書,書讀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嗯,我知道的,一定不會讓人看輕的。”就憑現任太醫院院使大人是大夏醫婆的師叔這層關系,方姑姑要是鬧開了真的對她本人沒有好處,想必太醫院高層那些人背后跟京城各大世家多少都有盤根錯節的關系吧,方姑姑的確是沒資本跟謝醫婆這些人對抗的。

“嗯,我也相信你有這個天賦的,我看你這兩天背書挺快,不如明天再多背些功課吧,直接就把這剩下的脈像詩全背了怎樣?等再過幾天你背完了四言訣,咱們就開始學三字經。”

“啊?!師傅您話題轉得太快了吧!”

“醫家做事就是要干凈利落,嚴忌拖拖拉拉。”謝醫婆高高揚起眉毛微笑。

“是,我知道了。”香茹蔫了。

茜草在旁邊早就笑翻過去了。

每個從學生時代走過來的人回憶起校園生活都會承認學生是最幸福的,比起出社會后的辛苦打拼,在家長和老師呵護下成長的學生生活的確是很愜意,盡管學習過程很辛苦,可這跟日后的辛苦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香茹前世有時工作忙得喘不過氣來或者遇到不順遂的事時,也曾想過回學校躲避紛繁糾結的世事,重新充電再出發,只是還未來不及付諸行動就到了這個新世界。現在新拜了位師傅,入了師門,也算是實現了前世的微小愿望吧,香茹享受其中。

深宮之中不知年月,對她們這不能踏出女醫館的人來說,過不過節總覺得沒太區別,因為每日飲食上實在看不出來節日與平日的區別。

先是立春靜靜過去,又是上元節在這不知不覺中悄然走遠,女醫館里沒有任何節慶活動,唯有太醫院送了節禮給各位醫婆們,醫婆們互相聚在一起共慶節日。

正月就在不經意中消失于書頁間,在二月上旬的時候香茹的啟蒙課程接近尾聲,四本要學的啟蒙課本背得滾瓜爛熟,連謝醫婆都不敢相信香茹聰明到如此地步。兩位夏醫婆聽說后也不相信,都來考驗香茹,不論她們怎么抽背,香茹都能流利背出來,只比倒背如流稍差一些。

“香茹真是一次次給人驚喜啊,紫嫣,真多虧你慧眼識材,把她從廚房挖了出來,不然可就生生浪費了一個人才呢。”大夏醫婆放下手中的《藥性賦,無比欣喜地道。

“聰明歸聰明,學習的時間還是不太夠吧?紫嫣姐,你想過她以后的路么?疾醫不好做呢。”小夏醫婆還是那種冷冷的樣子。

“為什么非要和我們一樣做疾醫呢?那不是浪費她最大的優點么。”小夏醫婆的問題謝醫婆似乎早有打算,笑得胸有成竹的樣子。

香茹一頭霧水,難道自己未來的方向謝醫婆都替自己考慮好了?她自己都沒想過呢。

“你是不是這段日子又在琢磨什么呢?你總是這樣,有什么問題都藏在心里自己琢磨,最后只給大家一個答案。”對自己這位姐妹,兩位夏醫婆可謂是了解深刻。

“我覺得疾醫是不錯,可除了疾醫,不是還有別的路可走么?她本來就時間緊張,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按部就班呢,直接從她最擅長的方面下手不就行了?”謝醫婆還在賣關子。

“你到底要說什么啊?”大夏醫婆不耐煩說廢話了,“我就討厭你這點,你都有答案了還廢話,給我說重點!”

“她是廚房出來的,練得一手好廚活,食物性味一清二楚,為何要做疾醫?明明是上好的食醫料子啊。”被表姐一催,謝醫婆立刻扔出重點。

“女食醫?”兩位夏醫婆互相對視一眼,皆拍掌大樂,“不錯啊,女食醫很少有呢,香茹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食醫?!”香茹心跳加速,腦中思緒翻飛,食醫不就是營養師么,她真的有機會重操前世舊業么?

“對,食醫。關于你的未來我想了很久,一直在食醫和疾醫之間來回搖擺,最后還是覺得要是浪費你最大的優點實在太可惜了,反正女食醫很少有,現有醫婆和醫徒只有你懂廚活,多好的先天優勢!你要是走上這條路,不光宮里會重視你,等你日后離宮外面的醫館會追到你家去爭相聘請你,前途一片光明。”

“紫嫣把什么都考慮到了呢,香茹,你覺得怎樣?”大夏醫婆笑問道。

“好啊好啊,我做食醫,沒有問題的,我一定會用功學習。”香茹趕緊答應。在這一無所有的陌生世界,哪怕有一丁點自己熟悉的東西都能給予心靈上莫大的撫慰,何況是重操舊業,這給予了香茹最大的安全感,沒有什么能替代這個。

“看看看看,都激動成這樣了。可是轉學食醫的話,我們就無能為力了。紫嫣啊,你要給她換師傅了。真的想好了?太醫院那兒可多少年都沒有女弟子了。”大夏醫婆腦筋轉得快。

“換師傅?太醫院?難道要學食醫得拜太醫為師么?”香茹聽到了。

“女醫館出來的醫婆絕大多數都是疾醫,只曾經斷斷續續出過幾位食醫,因為在女醫館找不到師傅,無一例外都是拜得太醫為師。現在我們這里依然沒有食醫,你要做食醫,只有拜太醫為師。”大夏醫婆解釋給香茹聽。

“非得這樣么?那我要不要又要換地方住?”想到將來可能是由高水平的太醫授課,香茹有絲迫不及待的小雀躍。

“住還是住這里,只是每天要去太醫院上課罷了,除非你愿意和太監們擠一個炕。”小夏醫婆道。

香茹連忙搖頭。

“我覺得不錯,多跟太醫們接觸對香茹沒壞處,一個是能得太醫的保護,二個太醫們雖然都是年紀三十以上有家有室的男人,可好歹是正常健康男人,有正常的喜好,有時得閑了跟他們聊聊天,他們會說些皇宮外面的事,對我們來說多少是種慰藉,不必有朝一日出了宮連回家的路都不認得了。”大夏醫婆雙臂枕著下巴趴在桌上神情惆悵。

“太醫不住宮里的?”香茹腦子不知想哪去了,脫口而出。

“廢話。太醫們是有品級的大臣,太醫院屬外朝機構,不歸內廷管理。說句大不敬的,哪個皇上都不放心讓一群男人大晚上的還留在自己家里好不好?”大夏醫婆姿勢不動,直眉瞪眼,“出了太醫院的門過兩道宮門就是皇宮外面,沿街走上一里就是皇城永安門,出了永安門就是達官貴人平民百姓官府衙門共存的上下城。不然你以為家里那么容易送東西進來?真要歸了內廷,還東西呢,一年能看到幾封家信就不錯了。”

香茹噌的跳起來沖出房門跑到走廊上,死瞪著頭頂上那一片湛藍的天空。

沒想到,真沒想到,太醫院竟然毗鄰大街。只是兩道宮門,幾道宮墻,卻叫人進來了就出不得,自由的世界就在咫尺之遙,卻不知自己幾時能邁過去。

就在香茹瞪著天空胡思亂想之際,身后一只小手輕輕地搭上她的肩膀驚醒了她,而對方沒說話,直接牽了她的手返身回屋。

屋里三位醫婆老神在在的端坐著喝茶,見茜草領回了香茹,她們沒說什么責怪的話,仿佛剛才香茹失態地沖出屋去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好好讀書,你就能出去。”謝醫婆示意香茹在她身邊坐下時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