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總是很短暫的,眨眼之間,北崇就進入了七月,由于雨季的結束,天氣一下就變得熱了起來。
偏偏是這個節令,北崇進入了一年最忙碌的時候,由于外來人口大量返鄉雙搶,北崇的勞動力出現了嚴重的缺口,又因為正午時分無法露天施工,大量的工程不得不在夜里進行。
所以很罕見的一幕,在北崇出現了,白天的時候,大街上人煙稀少,一到了夜里,整個城區燈火通明,哪怕眼下是缺電高峰,但是區里去年就配備了大量的發電機,幾個銷售發電機的商戶,也推出了發電機租賃業務。
所以這缺電缺勞力,根本不能阻擋北崇騰飛的腳步,很多工程隊,直接干得兩頭見天光,而且關于噪聲擾民的問題,也沒多少人投訴。
這就是小地方的好處,首先,大家都是土生土長的北崇人,就算雙方不認識,拐個彎也就認識了,不好做得太絕;其次就是,白天熱成那樣,晚上趕工大家都能理解,正經是在小地方,沒有多少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主兒。
至于說有人精神衰弱,白天熱得睡不著,晚上吵得睡不著,這樣的人也有,不過這種情況,施工方也能協調了——你看,我二大爺的女婿的堂妹家,住的地方不吵,要不晚上你睡那兒吧,還有空調呢。
小地方就是這樣,別說串門了,去不認識的人家睡覺都正常,陳太忠聽說這種事之后,都禁不住咋舌,人情社會的正面影響力,還真不能低估。
當然。最關鍵的因素是,進入七月之后,學生們都放假了,沒孩子上學,做家長的一般懶得計較,這就減少了相當的口角。
然而,雖然是學校放假,分管教委的譚勝利反倒是忙了起來,區里學校的危房改造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那么下一個目標就擺在了面前——分批次建設新的教室和宿舍。
這個逐步整改的計劃,陳太忠是支持的,相應的款項也有保證,但有些事情,是陳書記不能容忍的。
此刻。正是午后三點,灼熱的陽光,照得樹葉都打起了卷,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著,偌大的區政府里,根本見不到什么人走動,只有幾臺空調室外機的嗡嗡聲。提醒著大家,屋里是有人辦公的。
陳太忠也在辦公室,前些日子,他頂著烈日四處走訪。也是頗有成效。
但是后來林桓勸他:中午實在太熱了,就算你撐得住,下面的干部也撐不住——你偶爾出來一趟,監督大家的工作。這是很正常的,可是別天天出來成不?
陳書記有點不服氣。我是挨個鄉鎮轉悠,他們下面的鄉鎮,卻是輪流出來接待……誰更辛苦,這還用說嗎?
不過林主席既然這么說了,他也就略微注意一點,中午出去是應該的,但是天天都出去,那可能會讓人想到心理疾病啥的。
但是他在辦公室,也是不得閑,馬媛媛才軟磨硬泡地弄走一百萬的裝修款,譚勝利就走進來,愁眉苦臉地表示,施工款要追加,因為……現在人工費急劇上漲。
“老譚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陳太忠很不滿意地哼一聲,“寒暑假的施工預算,你不要告訴我說,你沒有考慮春節和雙搶的因素……費用就是這么多,你還要保證質量,如果你真覺得做不到,那你直說。”
他這話說得很不客氣,事實上他也無法客氣——譚勝利這么做,有點欺他不懂行。
“可當時做預算的時候,沒想到今年開工這么多,”譚區長苦笑著一攤雙手,“有點經驗的施工隊,手上都排滿了活兒。”
“你要是覺得找不到人,我可以幫你找,”陳太忠看著他,淡淡地發話,“絕對在原來的預算基礎上,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
“這點事情,怎么還勞煩陳書記大駕?”譚勝利訕笑一聲,他來要錢,并不是區里真的給的少了——區里給的確實不多,但是完成任務還是夠的。
只不過,他有一些別的想法,大家都懂的,想通過提高單位造價,提高人工,來爭取更多的撥款,反正學校建得好一點,總不是壞事。
可是聽到陳太忠要介紹工程隊,他就不敢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沒準真的要換施工隊了。
事實上,他敢要求追加款項,主要是因為,現在北崇官場有個傳言,陳書記對干部的貪腐不是特別計較——只要真的能做事,貪一點,陳書記不會在意,當然,吃相也不能太難看了。
白鳳鳴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陳區長上任一年多以來,屬白區長過手的銀錢最多,徐瑞麟都要排在他后面,葛寶玲則是早早地被常務副了,手上也沒有多少資金。
要說白區長兩袖清風,那沒有一個人相信,可就是這么一個人,抓質量抓得好,吃相也不難看,所以深得陳書記的幸運。
人和人就最怕比較,有這么個例子,旁人就想,我也能在撈錢的時候,保證工作順利進行,所以今天譚勝利才會這么試探一下。
尤其是在歡送白鳳鳴走的時候,陳書記當眾表示,市里是把北崇的一員大將要走了,如果在外面待得不開心,北崇的大門為你敞開著,隨時歡迎你回來。
按說這話也是套話,白鳳鳴去五山就是常務副縣長了,再回來起碼得是副書記,區里這樣的位子其實真的不多,沒人知道,陳太忠這是在向李強隔空傳話——你若不能把白鳳鳴扶正,那就讓他回來吧。
所以大家看到的,就是一個并不是很清廉、又相對能干的家伙,得到了陳書記的適度肯定——看來這樣的工作風格,陳書記并不反感。
譚勝利沒達到目的,不過也不是很著惱,只是笑著表示,“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讓書記知道……這個活兒干得很苦,時間緊任務重。”
“這種話,鳳鳴就很少跟我說,”陳太忠嘆口氣,“他總是完成任務之后,才說哪里干得辛苦,哪里超出預算了,我能給就給了,不給他也不強要……唉,可惜被市里調走了。”
白鳳鳴的任命是五天之前下的,同時到達的,還有任命省紀檢委副處級干部靳毓寧,為北崇區紀檢委書記,提名羅雅平為北崇區副區長。
至于說白鳳鳴走了之后,位子由誰來頂上,卻是依舊沒有眉目——最近的北崇,各個位子就沒有順產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難產,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不過陳太忠這個時候說這個話,也不全是惋惜,主要還是把白鳳鳴做為“別人家的孩子”來表揚,刺激大家知恥而后勇。
白鳳鳴從哪兒弄不到點錢?譚勝利心里煞是不服氣,然而就在此時,陳書記區長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一個女聲響起,“陳書記,我有事情向你匯報。”
“你就不會敲門嗎?”陳太忠聽得就是一陣頭大,廖大寶剛休完產假,就在辦公室外面坐著,他就算不聽聲音,也知道整個區政府,敢這么闖進來的人,有且只有一個。
那就是羅雅平,羅區長上任不過幾天,就抓著他要過好幾回錢了。
換個別人敢這么做,陳太忠早就一腳踹過去了——去尼瑪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可是羅雅平敢這么做,也是有底氣的,在市里送干部,區里迎新的當天,她當場就拋出個項目——嚴格來說,不是她帶來的,而是戚志聞上任時候,從農業廳弄到的養殖產業項目。
戚志聞當初跟農業廳商定的,是廳里出一千五百萬,地方上自籌一千五百萬,結果這羅區長不但把這個項目接著抓了下來,還表示說一千五百萬就是撥款,北崇可以不出錢,就拿這些錢來做。
要不說不是猛龍不過江,這個項目能立項,錢能批下來,都是戚家父子在使勁兒,換個別人來做,人情十有八九延續不下去,這個項目就黃了。
而羅雅平能接續這個人情,面子絕非一般,尤其是她還能免了北崇的配套費,這就不僅僅是面子大的問題了。
不過,也不能說,她的能量就一定大過戚家父子,須知術業有專攻,戚曉哲戚書記在別的行業內,或者能完爆羅凱旋一家,但是在農業和水利口,就很難說了。
可是不管怎么說,羅區長的初次公開露面,就給大家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而且她還是一個美女,陳書記看在那一千五百萬的面子上,也懶得搭理她。
陳書記不做聲,羅雅平卻不肯放過他,上任之后第三天,就交給他一個報告,說是要改良北崇煙葉和苧麻的品種,希望區里給予大力支持。
這個支持,陳書記也愿意給,苧麻和煙葉,原本就是北崇兩大經濟作物,改良品種……這是很好的。
但是羅雅平不但要試驗田,還要實驗經費,對陳太忠來說,地好說,北崇最不缺地了,但是錢嘛……你沒必要一下要很多吧?
所以他就婉轉地表示,你先小范圍地搞,慢慢來。
但是羅雅平不答應,整天擰著他要錢,他出去躲了兩天,今天好不容易在辦公室,不成想又被堵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