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斷癥又準又快,許多病人都往她的方向圍過來。原本在其他大夫那兒看病的病人,也都想讓她來看。這樣一來可不行,在這個最講究輩份關系的年代,她在這兒終究是個晚輩,這樣一來讓老大夫面上無光。
溫書當然也注意著這一點,百草藥鋪的大夫都是他們經過考慮決定留下來的。他們一個醫德不錯,對病人負責,謹守一個大夫的本分。另外一方面,他們的醫術在大夫之間算是不錯的,治療一般的病癥完全沒有問題。
先前溫書看排在自己外面的人太多,怕別人久等,無奈之下才搬到前面,迅速地給大家看過。哪里知道,她露的這一手,實在太過駭人,其他大夫面前排著的人也都要她來看,這樣就沒辦法了。
好在溫書在百草藥鋪的身份不是個簡單的坐堂大夫,她不但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女神醫,也是百草藥鋪的大老板。與李承嗣一樣,都是百草藥鋪的主人。整個藥鋪都是他們的,這些大夫又怎么會與她介意這種事情。
只是,難免有些倚老賣老,在這一行資歷比較老的前輩,看一個后輩完全蓋過了他們的風頭。而他們的病人,居然從自己這邊過去溫書那邊,在他們看來這樣做損害了他們的顏面。
若在以前,百草藥鋪生意不景氣的時候,他們也不介意這些。而現在,隨著百草藥鋪聲勢不斷壯大,名聲也日益響亮,原先不在意的東西這個時候也開始重視起來。就這樣,矛盾產生了。
溫書很尊重這一行的前輩,平時自己也有很多地方向他們學習。她雖然身為百草藥鋪的老板,對這些前輩一直都很尊重,也從沒將自己的意愿強加在他們身上。她可以忍受大夫有一些傲氣,對她本人有些想法,但無法看見他們因此將不滿和怨氣發泄在病人身上。
一些病人原想讓溫書看,因為人太多,不得已又回到先前大夫那里。于是便有些老大夫冷言冷語,不管他們好說歹說,依然不給他們看。脾氣暴躁的病人,幾句話一說,便起了爭執。
溫書正想著該怎么辦的時候,在后邊吃完飯伸完懶腰,順便散完步的李承嗣回來了。
聽過事情的始末后,正正經經地給病人賠了個不是,免了他的藥錢,終于將病人送走。而對那位大夫,一開始是放低姿態,好好勸勸他之類。幾次一過,看到這位大夫對病人的態度越來越差,向來不管藥鋪事的小少爺也變得少有的嚴肅起來。
溫書第二天過來的時候,發現那位老大夫沒過來,正在想著出什么事的時候,李承嗣出現在她背后。
“周大夫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適應不了藥鋪的工作,回去頤養天年去了。”
溫書回頭,看著李承嗣,“你把他辭退了?”
“嗯!溫姐姐也覺得他不適合在咱們藥鋪做事吧對咱們藥鋪沒什么貢獻,還老是嫉妒別人醫術高明的人,百草藥鋪不能留。”李承嗣言語犀利,陽光年輕的臉有著罕見的陰郁,溫書覺得眼前的少年有點陌生,與她認識的那個在他背后喊著溫姐姐、笑容飽滿無暇的阿嗣完全不同。
“阿嗣,周大夫或許在對待病人的態度上有些問題,但對百草藥鋪付出良多。我來之前,他就留在百草藥鋪工作,至今已經十多年了。俗話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該這么說他”
…溫書并不是在故作好人,而是這件事她覺得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她本來可以一早就想到這些情況,更好地做好他們的思想工作,而不是讓事情僵化到這一步。
她想到自己剛來百草藥鋪的時候,那時候百草藥鋪瀕臨倒閉,里面除了成叔,就兩個坐堂的老大夫。不管他們出于什么目的留在這里,但他們畢竟在百草藥鋪有困難的時候沒有離開這里,就這一點,阿嗣他們也該記著。
溫書作為溫家下一任的繼承人,從小就被當作繼承人培養。這就要求溫書不但需要有魄力,還要綜合考慮各方面的人員因素。不管在哪個地方,如何對待行里的老人都是一個重要的課題。
她承認,李承嗣這么做也有其道理,或許還能最快最根本的解決問題。但站在人情的角度,還是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們到底是一個集體,百草藥鋪的病人也不可能讓她一個人來看。她需要別人來幫助自己,她并不是一個不能聽見其他聲音的人,有什么問題大家可以一起來解決。
“溫姐姐,我這么做不是因為他對病人態度不好,而是他對溫姐姐不敬!”李承嗣犟著小臉,顯然是被周大夫氣得不輕。
“阿嗣,我并沒有在意。”
“溫姐姐在意不在意是溫姐姐的事,我高不高興是我自己的事。溫姐姐是百草藥鋪的老板,他是百草藥鋪做事的人,哪有做事的對老板耍眼色?他要是繼續留在這里,也會影響大家做事,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離開。”
“阿嗣,百草藥鋪現在規模還這么小,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合適?”
“正是因為規模小,這種事才更加嚴肅處理。溫姐姐,別忘了你答應過我,會幫助我完成我爹的志愿,將百草藥鋪開遍大楊的每一個角落。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絕不能因為這種事,而阻礙我們前進的步伐。”
溫書沉默了。
“溫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認為我很絕情,但我并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是錯的。自古想做大事的,就必須要果斷,要舍得犧牲。有的時候,太講情分,只會讓自己束手束腳。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心軟了!”
心軟,也就是現代人嘴里所說的圣母。溫書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標準的圣母,因為阿嗣還沒有見識過她之前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就像他一樣,認為自己醫術高超,完全不將別人放在眼里。
最不喜歡那些倚老賣老,仗著自己資歷夠老就對年輕人指手劃腳,認為年輕人是毛頭小子、自己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
溫書剛奉她爹的命執掌溫家大事小事的時候,遇到來自家族老人方面不小的壓力。她一開始也實行高壓鐵血政策,完全不賣他們面子,心里想著是要確立溫家未來家主的威信。
到后來,溫書發現自己這么做,使溫家家族內部逐漸分崩離析,就連對自己最為包容的大師兄,和玩得最好的二師兄,看著她時也是滿眼的擔憂。那個時候,自己聽不進去任何的勸,只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的。也許一開始會遇到不少的阻力,然而是絕對有利于溫家長足發展的。
其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慶幸的是,溫家這些跟隨自己父親的人,他們都是關愛自己的。對她這個唯一的溫家后輩,總是抱著寬容與期望的態度,不管他們之前鬧了多少不愉快,他們為溫家效力的那份心,一直不曾變過。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溫書在處理老人問題的時候,總是抱著一種特別的感情,也更有一份寬容。她卻忘了,百草藥鋪的老人,對她可沒有那份關懷期望的心。
溫書想家了,想溫家的一切,尤為想念她那些可親可愛的家人。
“那阿嗣,你就讓周大夫這樣走了?”
“哪有,正如溫姐姐說的,他對咱們百草藥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當他為何走得這么干脆利落?是因為我給了他一筆可觀的養老錢。”
“這樣就好。”
“溫姐姐是不是生我氣了?”李承嗣卸下了方才那張冷冰冰的小臉,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憐兮兮地問溫書。
溫書揉揉他的腦袋,“沒有,溫姐姐沒有生阿嗣的氣,只是……”
“只是什么?”
“沒什么”溫書搖頭,心中卻在嘆息。
“溫姐姐,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不管你相不相信。”
“你說。”
“我之所以這么做,并不完全是為了自己。爹爹的意愿固然很重要,可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懶人,我也沒想著要做什么大事。”李承嗣吸了一口氣,“我這么做,其實是為了溫姐姐你——”
“我?”溫書有著震驚。
“溫姐姐醫術高超,又有醫德,短短時間,就受到許多病人的推崇。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有另一番境況,達到許多大夫都不能達到的境界。在這些事上,我不能幫助溫姐姐,但我想陪著溫姐姐,一起做一番大事。前面的事就交給溫姐姐,這些容易的、擺擺惡少的嘴臉就能解決的事就交給我做吧。溫姐姐只要做你喜歡的事就好,其他的事,有我還有阿成——”
李承嗣揚著笑臉,對溫書笑得宛如最盛開的花。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光芒璀璨,溫暖如春。
溫書心中暖意融融,眼睛卻是澀得厲害。
這個小鬼頭,什么時候也這么煽情了
不過,阿嗣,我答應你,和你一起會努力走向更高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