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別急

第11章 自由

佟錦的視線被額上流下的液體阻礙了大半,但這并不妨礙她沖出房門準確地尋找到院門,三兩下開了門拴人就跑了出去。

時值三更(晚上十一點),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佟錦一路跑出來真是順利至極,她出來后不奔別處,直朝明威堂而去,到了明威堂外伸手便砸門,邊砸邊喊:“快開門,快開門。”

各院守門的婆子一般都是和衣睡在離院門最近的耳房中,所以來得很快,隔著院門惡聲問道:“什么事!”

佟錦哭咧咧地道:“快開門,妹妹她……她……快開門!”

辨認出門外是誰,又聽到事關二小姐,守門婆子不敢大意,連忙開門。開門便見佟錦捂著額角,滿面腥紅,不由嚇得“啊呀”一聲退后數步,佟錦也不和她說話,一溜跑到第二道院門處,如法炮制。

二道門的婆子顯然謹慎得多,問了半天沒給開門,佟錦怒聲道:“要是妹妹出了什么事見不到二娘,賠了你的老命也不夠償的!”

那婆子依然不為所動,悄悄去找了紅英過來,紅英隔著門板聽了聽,正猶豫著要不要通知柳氏的時候,突然外頭沒了動靜,又聽一道門的婆子驚呼,“紅英姑娘快出來看看,大小姐滿臉是血,昏過去了。”

紅英一聽,再想到佟錦有關二小姐出事的言論,當下再不敢耽擱。誰料剛剛開門,她還沒來得及上前察看,佟錦便一躍而起直沖進院中!

這可糟了!

紅英心中暗惱,急急跟上去攔佟錦。

佟錦進了院后反而不動了,一邊應付紅英的拉扯,一邊嚎啕大哭,“爹爹!爹爹!別讓妹妹打我!”

縱然有婆子和別的丫頭一起動手,很快就將佟錦扯到院門外,但這么大的動靜,佟介遠要再聽不見,他就該去看耳鼻喉專科了。

最先從房中出來的是柳氏,她披了件斗篷,神情極惱,再看到佟錦一臉的血,面色更是差到極致,朝紅英一揮手,低喝道:“還不拉出去!”

紅英也是急得滿頭汗,可再怎么快,也快不過佟錦的嘴去,想把她的嘴堵上,反倒被她咬了一口。

場面一片混亂。

“到底什么事!”佟介遠衣著整齊,終是出現在眾人面前。

院內頓時寂靜,只有佟錦嘴里堵著手絹,雙眼含淚地回答他,“唔唔唔唔唔……”

紅英差點沒被氣歪鼻子。

她可是看見了,這手絹是佟介遠出來的時候佟錦趁亂自己塞到嘴里的!

“你們要反天了!快放開她!”

不知是不是佟錦的造型太成功,佟介遠頭一回表現出了對這個女兒的關切之情,更在佟錦擺脫鉗制后上前兩步親手扶起她,拉出她嘴里的手絹,怒道:“怎么弄成這樣!”

佟錦只是哭,那邊紅英上前正要說話,被佟介遠瞪了回去,柳氏過來打量了佟錦一番,淡淡地道:“老爺,進屋去說吧。”

佟介遠一扯佟錦,剛要往堂屋去,佟錦“嗵”地跪倒在地,抱著佟介遠的腿大哭道:“爹爹!我知道我錯了,我會好好做事的,你讓妹妹不要打我!”

佟介遠眉頭一動,“什么?是玉帛將你打成這樣?”

柳氏皺著眉道:“錦娘你說清楚,玉帛哪有力氣打你?是不是誤會?”

佟錦根本不理柳氏的話,只一個勁地求佟介遠,“爹爹,我愿意去刷馬桶,我會努力刷干凈的,求求你,別、別讓妹妹打我……”說著她擼起衣袖,露出兩截手臂,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凈是瘀痕,現給佟介遠看。

佟介遠本來不算好看的臉色更差了,紅英在一旁卻是眼皮直跳,這些瘀痕還很新鮮,該是剛剛混亂之時那些丫頭婆子弄上去的,現在佟錦一句話沒說,就把這罪名栽到了二姑娘頭上。

佟錦的話卻還沒說完,一抹臉上的液體,頓時現出一張血污不堪的小臉,瞅著分外可憐,她嗚咽道:“女兒愿意禁足,像今天一樣不給飯吃也行,爹爹,爹爹……”

佟介遠的臉色徹底沉下,他也看清了佟錦身上穿的,竟是府里三等丫頭才穿的衣服,頓時一種既怒,又火,還帶著絲絲痛意的情緒燒上心田!

“竟敢……如此放肆!”

這話佟介遠是對著柳氏說的,柳氏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朝紅英道:“還不帶大小姐去梳洗,順便檢查傷勢!”

紅英慘白著臉就去拉佟錦,佟錦卻尖叫一聲,“爹爹救我!”

佟介遠怒道:“你還敢動手!”

紅英嚇得手上一哆嗦,抬眼看向柳氏。

柳氏臉色沉沉的掃她一眼,“叫玉帛過來,我問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紅英不敢看向佟介遠,轉身去了,柳氏再次說道:“老爺,進屋吧,夜里風涼。”

佟介遠凝視柳氏一陣,又回頭看了佟錦一眼,終是轉身進了堂屋。柳氏則腳下微頓,輕聲朝佟錦說了句:“倒是小瞧了你。”

佟錦只當沒聽到,低頭跟著進屋,路上用衣袖將臉上血漬蹭去大半,進屋便道:“爹爹別責罰妹妹,免得妹妹以為爹爹出爾反爾,女兒其實沒怎么樣,就是害怕,才大膽驚擾了爹爹。”

佟介遠也才記起自己曾給了佟玉帛打人的權利,不由心中更惱,覺得佟玉帛太不懂事。

柳氏一直盯著佟錦看,突然說了句:“你流了這么多血,到底傷在哪了?”

佟介遠也望過來,“傷得到底如何?”

佟錦一下子緊張起來,兩手手指絞在一起,半天,下定了決心似地跪到堂中,嚅嚅地道:“爹爹,女兒騙了你。”

“妹妹的確是打了我,但我頭上沒受傷,也沒流血,是我來這的時候守門婆子不讓我見您,我一心急,就想了歪路,這血是……是豬血……”

柳氏冷笑一聲,“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原本我還信你,責怪玉帛行事莽撞,可現在,我倒不知該不該信你了。”

佟錦囁囁地低下頭,“女兒錯了……”

佟介遠突地有點心煩,指著佟錦沒有放下的袖子問:“那身上的傷呢?也是你自己弄的?”

佟錦連忙擺手,“不是,除了這血,女兒所說句句屬實,不怕您找妹妹來對證!”

正說到這里,佟玉帛一臉怒色由外而入,見到佟錦火氣頓發,舉手便打!

“住手!”

“玉帛住手!”

佟介遠與柳氏同時開口,佟玉帛恨恨地放下手,回身撲到柳氏懷中,“娘,你要為我做主,姐姐她好吃懶做還要誣我打她,實在太可惡了!”

柳氏輕拍著佟玉帛的后背,淡淡地道:“她身上的傷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與你爹爹說清楚。”

佟玉帛恨極地盯著佟錦,“我哪知道什么傷?我只知道在采薇園我沒碰她一個指頭,好吃好喝的讓她歇著,結果半夜她偷跑出來,不知目的為何地跑來向父親哭訴!佟錦!”她指著佟錦,痛心疾首的模樣,“你說!我到底哪里對不住你,你要在父親面前這樣害我!”

佟介遠看著佟玉帛和佟錦,眼中帶著疑慮,柳氏適時道:“清秋、蘭芝,你們姑娘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蘭芝當即點頭,“老爺,二姑娘說的句句屬實,姑娘還吩咐我們要把大小姐當她一樣服侍,姑娘的命令,婢子們不敢有違。”

清秋在旁也是點頭,柳氏輕吁了一口氣,緩了緩臉色,與佟錦道:“錦娘,你說說吧,你不惜弄傷自己也要賴上玉帛,目的是為了什么?”

佟錦只是流淚,“妹妹能找到證人,我卻找不到,只看父親如何斷定吧。”

佟介遠有些氣躁,一邊是有證人又有柳氏支持的佟玉帛,一邊是有“事實”又騙了人的佟錦,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信哪個,只覺得自己調回京這幾年真是倒霉透了,少了戰場上的殺伐快意不說,竟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內宅事也要他來主持了!

“去,把采薇園的阿喜叫來。”佟介遠突然說。

紅英正瞧著柳氏的臉色,佟介遠一指屋里的另一個大丫頭芳茵,“你去,帶不來,你也別回來了!”

芳茵為難地看了看柳氏,終是去了,沒一會,帶回一個圓臉細眉的二等丫頭,正是喜兒。

柳氏見到喜兒,臉色便是一沉,看向佟介遠的目光也多少帶了些不滿,佟介遠卻一無所知,緩了臉色與喜兒道:“你的話我信,你說吧,今天大小姐在采薇園都經歷過什么?”

喜兒看起來有些激動,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跪在堂中正要說話,佟錦忽地直了直身子,“爹爹不必問了,妹妹說的那些事,我認就是了。”

佟介遠猛一皺眉,跟著“啪”地一拍桌案,大怒道:“你這逆女……”

“爹爹!”佟錦拔高了聲音,“我認,不是因為我做過,而是因為喜兒。您信任喜兒,信她的話,卻忘了她身處何地!昨日失火之時,是喜兒甘冒生命危險翻墻去救我,這份情意女兒斷不敢忘!不能見她成為眾矢之的!今日之事眾口爍金,為免父親為難,就權當女兒做過了!權當女兒騙了父親,請父親請出家法,十板百板,我佟錦,全都受了!”

不等佟介遠發話,柳氏冷聲喝道:“你所說處處是假,自然當不得真!又有哪個肯為你做證!騙人就是騙人,任你說得天花亂墜,終是欺騙了你父親!栽贓嫁禍玉帛!”

“二娘何必心急!”佟錦目光一轉,再不似剛才一般畏畏縮縮,盯著柳氏目光灼灼,“二娘可敢讓妹妹發誓?若她有逼我去刷馬桶,若她有關我餓我,若她有對我處處刁難,就立遭五雷轟頂,日有萬劍穿心,夜有小鬼壓身,死后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翻身!若沒有,就叫誣她害她之人不得好死逐一應誓,我亦不除外!”

她跪在那里,腰背筆直,纖弱的身軀中仿佛充蘊著無盡的力量,她言辭精厲,步步后退,卻又步步逼人,重情義又不屈服威壓,小小年紀便已有了不容人質疑的尊嚴與傲氣,激得佟介遠心頭一熱,這,才是佟家的孩子啊!

“罷了……”佟介遠深深地看了佟錦一眼,“今日之事,到此為止。玉帛日后不得再追究落水之責,錦娘也不得心懷怨忿,冰云,聽懂了嗎?”

最后一句,仍是對著柳氏說的。

佟玉帛火氣未平,正要上前理論,被柳氏一把抓了回來。柳氏對佟介遠微一欠身,“妾身聽到了,日后會好好教導玉帛。”

佟介遠點點頭,迎上柳氏的摻扶,與佟玉帛道:“回去休息吧,我看你的風寒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去給你奶奶請安吧,她一直惦念著你。”

佟玉帛狠咬著牙關應了聲“是”,也不與柳氏告別,甩手便走了。佟介遠這才又轉向佟錦,“你也回去吧,明日我派大夫去給你診治。”

佟錦看著佟介遠,半晌,忽地身子一松,微帶泣音地道:“謝謝爹爹,謝謝二娘。”

佟介遠嘆了一聲,擺了擺手,讓芳茵送佟錦回去。

芳茵是個安靜的姑娘,年紀比紅英等人都要大上幾歲,看上去分外穩重。她送佟錦出了明威堂,便見一臉煞氣的佟玉帛等在外頭,不由腳下一慢,對佟錦笑道:“婢子忘提燈籠了,大小姐稍候。”說罷,便轉身回去尋燈籠。

佟錦也早看到了佟玉帛,不閃不避地走到她面前,笑道:“妹妹辛苦了。”

佟玉帛目光一寒,抬手便打!可手至半途手腕便被佟錦抓住,怎么也掙脫不開。

“吃了虧,還學不乖嗎?”佟錦扔開她的手,面色一沉,“這次我給爹爹面子,沒真把你怎么樣,再有下次……”她冷笑著逼近,“只要不弄死你,你當我怕什么?”

佟玉帛白了白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佟錦飽含深意地看了扶住佟玉帛的清秋一眼,眼中帶笑,目光一轉,又看向一旁的蘭芝,伸手拍了拍她,“蘭芝姑娘,謝謝你啦。”說罷,不管一臉慌亂的蘭芝,也不等芳茵,依著記憶中的道路,回轉她的金紛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