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張輔忍不住叫喚一聲,可惜,郝風樓已經走遠。
張輔愣在原地,一時竟有點茫然,郝風樓的話猶言在耳,他的話,有幾成可信?假若……假若當真如他所言……那么……
張輔幾乎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想象下去。
只是他已經沒有了選擇,或者說漢王已經沒有了選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事到如今,已經輪不到張輔猶豫,除非在所有人殺紅了眼的時候,張輔來做這個逃兵,他咬了咬牙,快步到了大堂。
大堂里的百戶見郝風樓從值房里出來,揚長而去,一個個目瞪口呆,此時又見張輔怒氣沖沖的過來,心里都有幾分不安。
張輔狠狠拍案,目要迸出火來,嘶啞著嗓道:“都指揮使大人有命,立即動手!”
“遵命!”
從千戶所里出來的郝風樓并不覺得輕松,街面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肅殺之氣,這種氣氛壓的人透不過氣來,街面上還有一些壓根什么事都不知道的百姓還在走動,可是順天府和兵馬司的人一下無影無蹤。
緊接著,遠處傳來噠噠的靴聲,這是親軍獨有的腳步,郝風樓再熟悉不過。
京師重地,尋常的兵馬當然不能調動,誰在沒有圣旨的情況下擅自調動都是誅族之罪,可是有一支親軍便是例外,那便是錦衣衛。
一場殺戮已經開始,而這些負有便宜行事的錦衣衛,此時已經動員起來。
郝風樓騎上了馬,一路無人阻攔,偶爾可以看到,街上已經開始有讀書人聚集,甚至在街巷的墻面上,出現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
這些,都將會成為鐵證,成為謀反的證據,而相當一部分人,也將會成為現行的亂黨,要嘛屠殺干凈,要嘛抓入詔獄,嚴刑拷打,逼迫出一份份罪狀。
勒馬飛馳,橫沖直撞,郝風樓座下的馬不知踢翻了多少路邊的小攤,更不知差點撞到了多少的路人,有人想要咒罵,可是看清了他身上的魚服,便立即縮了縮脖,低頭快步離開。
回到了百戶所。
消息其實也已經傳到了這里,在這里,周芳已經召集了許多校尉和力士在這里等候。
昨夜出事了,再加上郝百戶又去了千戶所與其他百戶面見千戶大人,周芳和曾建等人深信,用不了多久,百戶所的上下人等就會有用武之地。
這時,百戶大人終于氣喘吁吁的到了。
郝風樓翻身下馬,周芳上前,道:“大人,千戶大人有什么吩咐?”
郝風樓道:“進里頭說。”
在百戶所的正堂,郝風樓坐下,百戶所里的總旗、小旗都到了,大家不敢坐,都一絲不茍的看向郝風樓。
周芳去取了一盞茶來,郝風樓接過,不如從前那樣斯慢慢品嘗,而是直接牛飲解渴,一口茶喝干,他環視眾人一眼:“大家信得過我嗎?”
這是一句很沒來由的話,周芳干笑道:“大人管理有方,大家當然信得過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人又何出此言。”
郝風樓道:“如果我告訴你們,都指揮使紀綱紀大人已經下令,內城四千戶所立即出動,彈壓所謂的‘民變’,而本官卻打算抗命,諸位……怎么說?”
整個大堂里頓時混亂起來,大家竊竊私語,有人驚愕,有人不安的看向郝風樓,有人則是忍不住低聲道:“抗命?我等是親軍,便是尋常官兵,抗命都是十惡不赦,親軍抗命,更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一旦抗命,南鎮府司立即就來拿人了,家法可不是好玩的。”
“郝大人是怎么了?”
郝風樓一拍案牘,叫道:“安靜,有話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
周書吏連忙道:“大人,按家法,抗命乃是死罪,這……”
郝風樓淡淡的道:“本官當然知道,所以這才問你們,你們是否信得過我,若是信得過,從現在開始,我說什么,大家就做什么,若是信不過,現在可以出去,去千戶所,本官絕無二話。”
堂陷入沉默。
誰也沒有走,倒不是說他們沒有猶豫,一方面,經過數月的磨合,大家對百戶大人的脾氣多少摸透了,也曉得這位百戶大人其實還算厚道,平日待大家也不錯,轉身就走,難免面抹不開。另一方面,一些人確實萌生去意,可是誰也不愿做出頭鳥,于是便僵在這里。
郝風樓等待了片刻功夫,見大家都是無話,便霍然而起:“既然如此,讓大家收拾東西,跟我來,你們若是相信我,我便帶你們活下去。”
郝風樓知道,接下來的時間里,自己將帶著這些人闖過一道鬼門關,闖的過去還好,一旦沒闖過去,不但自己遭殃,還要害了所有人。
因為如果坐以待斃,一個抗命的罪名逃不過。抗命在錦衣衛是大罪,不容寬恕。不只是如此,幾個‘亂黨’的事發地點,東華門百戶所也是重災區之一,外頭鬧得這么大,百戶所無動于衷,這就是玩忽職守。
可是一旦遵守都指揮使的命令,那么就成了漢王的同黨,天寵溺漢王,未必會對漢王不利,可是對這些依附漢王的同黨會如何處置,郝風樓還真未必有什么把握,或許以自己的功勞,再加上姚廣孝弟的身份,可以逃過一劫,可是百戶所的這些兄弟,只怕都會成為替罪羊。
郝風樓自私自利、貪圖享受,甚至是沒心沒肺這都沒有錯,可是這并不代表他是個完全無情無義之人,既然這些人是自己的部屬,那么他就有義務也有責任讓他們活下去,讓新婚的曾建延續曾家的香火,讓周芳看到他孫金榜題名的一天,讓這些所有志向并不遠大,只希望安安生生過日的人繼續安安生生下去。
他握緊了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吐出一口白霧,心里告訴自己,絕不能有絲毫的差錯,不能!
漢王府。
朱高煦在焦急等待消息,他背著手,眼眸瞇成一條縫隙,整個人如受驚的山貓,每踱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緊緊的繃起,有時候他突然駐足,看著坐在一側的丘福一眼,最后又咬咬牙,仿佛在為自己鼓起。
丘福則是心神不寧,事情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雖然在謀劃之時,他信心滿滿,可是一旦開始動手,他又開始變得猶豫起來,只是現在,已沒有退路,正如靖難之役,面前是鋪天蓋地的敵人,他已習慣了披甲持矛,將一切都拋在腦后,向前沖刺,再沖刺。
“噠噠噠……”靴聲由遠而近。
進來的乃是駙馬王寧。
廳一下鴉雀無聲,漢王一動不動,目光落在王寧身上,斬釘截鐵的問:“如何?”
王寧深深的看了漢王一眼,道:“紀綱已經準備動手了。”
朱高煦呼吸開始加重,最后重重點頭:“好!”
丘福站起來,又坐下,卻是輕輕嘆口氣:“不知這時候,陛下是否得到了消息,陛下會怎樣看。”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有的布置,一切的安排,其實圍繞的,都只有一個人,這個人看到的是什么,聽到的是什么,有什么看法,會是什么樣的心思,才是重之重。
朱高煦眉宇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父皇是偏愛我的。”
他顯然忘了,偏愛固然只是一面,他的父皇并非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他的父皇還是個曾經不擇手段而奪取天下的天,一個皇帝,情感永遠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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