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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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諒山關乃是安南與大明的必經之地,坐落于諒山以南四十里。
關隘相當于一處占地不小的城塞,兩側都是連綿的大山。
關隘之中,無數的車馬經過,塞中不但囤積了大量的糧草,更駐扎了數千軍馬。
此時天已黑了,可是在繁星之下仍有無數火把,這里是征南大軍的糧道,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通往這里的糧車都是絡繹不絕。
守關的官兵,三班輪值,氣氛緊張。四周都放了許多斥候,這些斥候不斷的將關內和關外的消息,及時回報。
在關塞內一處昏暗的屋子里,屋內十分簡樸,只有一榻、一桌、一椅。
一支白燭冉冉的發出微光,而坐在案頭上,則是一個身穿藏青官袍的三旬中年,烏紗帽擱在案頭上,案頭上還鋪了筆墨,這官員乃是隨軍御使吳騰。
吳騰的臉色很不好看,顯得蠟黃,在這白燭之下,顯得尤為可怖。
他幾乎是癱坐在椅上,陰晴不定的臉部肌肉在微微的抽搐和顫抖。最后他深深地呼了口氣,兩行清淚落了下來。
咬咬牙,吳騰的手微微顫顫的捉起了筆,在紙上寫道:“子厚吾兒,前日修書,為父已閱,爾既有上進之心,為父心甚慰之。前日,吾托子玉于京中搜羅書冊若干,命人寄回鄉中,望你好生研讀,切莫辱沒門楣。吾家世清廉,故常居貧素,至于產業之事,所未嘗言,非直不經營而已……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
寫到這里,吳騰的眼睛已經模糊,若說起先他寫的還只是一封尋常的家書,勸誡兒子上進求學。告訴他做人的道理,可是這最后一句,所謂以清白遺子孫,不亦厚乎,卻分明是一封遺書。
他深深吸口氣,吹干墨跡,仔細看了一遍。最后又提筆寫道:“爾雖弱冠,只是為父今在安南,兇多吉少,以身許國,亦為父所愿也,爾需忍痛。贍養母親,在家守制之余,多習經典,待守制期滿,可至金陵會考,子玉兄乃為父舊交,吾兒至京之后……”
一封家書落成。吳騰臉色凝重起來,將家書丟到一邊,攤開白紙,鄭重其事地提筆又寫道:“微臣都察院廣西巡道御使吳騰稟奏:臣奉旨隨軍糾察軍中不法,不敢懈怠,走訪升龍、海防、瓊山等地,目力所及,盡皆觸目驚心。軍中不法之事歷歷在目,臣細思惶恐,不敢不奏。軍中貪墨不法之事有三,其一:縱兵劫掠;其二:克扣盜賣軍械,其三:竊賣貢物。如此種種,使人不寒而栗,其中猶以諒山關守備王勇為最。諒山守備勾結商賈劉健……”
一封奏書落成,吳騰的額頭上也已大汗淋漓。
他吁了口氣,似乎下定了某樣決心,于是霍然而起。大叫道:“來人……來人……吳六……吳六……”
一個清瘦的人輕輕開了一角門,鉆了進來道:“老爺,有什么吩咐?”
奏書和書信都已經收拾好,吳騰鄭重其事地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他,囑咐道:“立即出關,火速送去京師,這書信和奏書切莫經過廣西的傳驛,你自己雇馬,星夜送去永州府,再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這一路上定要小心,萬不能出什么差錯。你……去罷。”
“是,老爺,我這便去。”
人匆匆的走了,吳騰卻是像個泄氣的皮球,旋即一屁股地癱坐在了椅上。
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
清早的時候,外頭傳出凌亂的靴子聲。這里的建筑大多以木質為主,因為潮濕,所以往往是以吊腳樓的形式,外頭有什么響動,屋內清晰入耳。
吳騰沒有動,緊接著,大門撞開。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身穿一件簇新的欽賜斗牛服,腳下的靴子穩穩一頓,踏了進來。
在他的身后是數個孔武有力的武士,個個魁梧不凡,只是此刻,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肅殺之氣。
為首的武官冷冷一笑道:“吳大人一宿未睡?”
吳騰拿起案牘上的烏紗帽,穩穩當當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他認得眼前這人,此人正是諒山關的守將王勇。
“王守備又何嘗不是一宿未睡?”
王勇突然笑了,目光深處竟也露出了一絲恐懼之色。
吳騰不安,他又何嘗安生?吳騰一夜不敢睡,他又何嘗不是輾轉難眠?
王勇道:“不錯,本將睡不著啊,朝廷的御使在關中已有近半月,這半月的時間里看到了太多的東西,聽到了太多的事,本將哪里睡得著?哪里吃的下飯?哎……吳大人,我送你的銀子,你退了回來,送你的美女,你將她們趕走,每每如此,本將的心都怕極了。總是怕突然有一日,朝廷的圣旨一到,本將就立即成了階下囚,而現在,本將算是想明白了,與其這樣下去,不如你我之間來個了斷吧!”王勇的目中閃過了殺機,獰笑一聲,抽出了腰間的利刃。
吳騰正色道:“你可知道殺害御使,殺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嗎?”
王勇笑了,道:“不,殺害大人的并非是本將,而是亂民。永樂二年十一月初四,諒山民變,殺入縣城,斬殺本地縣令,殺入諒山關,本將與大人拼死抵抗,最后大人不幸,被亂民所殺。本將勉力,總算守住了關隘,沖散了亂民。你看,這樣的安排如何?”
吳騰亦是笑了,道:“你果然是好算計,只是可惜已經遲了!”
“遲了?”王勇的臉色很不好看。
吳騰道:“不錯,本官已將你們的斑斑惡跡上陳天子,本官一死,朝廷定然會懷疑到你們的身上,所以你們縱是機關算盡,還是遲了一步!”
王勇的目中更加恐懼,瞳孔不斷收縮,最后狂笑道:“好,那也好,既然如此,那么整個安南就不必安生了,那么就索性反了吧,吳騰,你太蠢了,你自以為自己所作所為是為了朝廷,殊不知你這樣做卻是誤了你的朝廷,你將我們逼到了墻角,讓我們無路可走,這朝廷南征的大局也就完了。不讓弟兄們有口飯吃,這安南就得大亂。”
吳騰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殺!”王勇低吼一聲,身后幾個武士已經抽刀,正待動手。
“且慢!”吳騰深吸一口氣,他的眼中沒有畏懼,反而平淡地道:“稍待片刻,讓我整一整衣冠再動手。”
他扶了扶頭上的烏紗帽,捋平了官袍上的褶皺,幾個武士已經沖上來,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幾柄利刃狠狠地插入了他的胸腹,長刀拔出,血濺了一地。
王勇已是按刀出了屋子,望著黝黑的天空,外頭幾個臉色陰晴不定的武官正在候著。
王勇看了他們一眼,一字一句地道:“計劃有變,不必再指望亂民了,傳信給縣城那邊,讓亂民下山,傳信副將陳大人,就說事情敗露,朝廷捉拿我等的旨意,半月即可抵達,事到如今,唯有聯合安南變民拿下安南,與朝廷分庭抗禮。若稍有遲疑,我等盡都死無葬身之地。請陳大人立即聯絡各鎮,讓他們立即起事,拿下張輔、沐晟二人,切不可坐失戰機。”
眾武官露出猶豫之色。
王勇大喝道:“怎么,到了如今,你們怕了嗎?盜賣軍械的時候,你們為何不怕?將那白花花的銀子放進自己口袋的時候,你們為何不怕?到如今,你們卻怕了?你們今日怕一分,明日盡都要身首異處,你們難道就不怕?”
一個武官道:“大人,我們現在該當如何?”
王勇的眼睛瞇了起來,道:“趙王和安南陳王子已到了諒山,好,好極了,變民下山之后,我們立即帶兵向諒山進發,拿住趙王就可以使朝廷忌憚,讓他們不敢投鼠忌器,拿住陳王子就可以挾持他號令安南,收服安南人心,從此以后,這安南和大明朝廷就沒有干系了。諸位速去準備,時日不多,斷然不可以給朝廷任何的時間,朝廷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安南必須落入我們的手里。”
數個武官倒吸口涼氣,個個露出痛苦之色,做出這個決定之后,就意味著他們從此以后和大明再沒有了關系,和他們家中的父母妻兒也再沒有關系。
最后,有人忍不住道:“我要活著,誰要讓我死,我便將他剁為肉醬,事到如今,只有反了。”
“反了……反了……”
黑暗之中,一個個面目變得猙獰起來,那一雙雙如餓狼般的眼睛仿佛已經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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