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卻只是苦笑,看著這個讓自己刮目相看,卻還略顯幾分稚嫩的兒子,不由搖頭,苦笑道:“智子疑鄰你聽說過么?人只要起了疑心,你做什么,說什么,無論好壞,最后都是錯的,更何況是天子起了疑心。為父的那個父皇,你的皇祖父,為父要比你清楚的多,父皇如今統兵在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可能引來更深的猜忌。你想想看,來的人是丘福,是丘福啊……”
丘福實則上,對朱高熾來說,比郝風樓更可怕,因為丘福就是漢王,漢王就是丘福,陛下這樣的用意,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一面是對自己如沐春風,既表現出信任,又對自己噓寒問暖,又一面,卻是動用了丘福,朱高熾哪里不知道,這是要準備收拾和敲打自己的前奏,至于到底收拾到什么地步,敲打到什么境地,那么也只有天知道了,唯一已知的事是,這一次自己輸了,輸得很徹底,好不容易,打垮了漢王,還沒有得意幾天,沒想到,事情就惡化到了這個地步,想到這里,朱高熾就遍體生寒,就忍不住哆嗦,一股大難臨頭的情緒,彌漫在自己身上,他不禁苦笑,笑的很苦。
正在這時,卻有一個太監急沖沖的進來,道:“殿下……大事……大事不好……了……”
朱詹基怒了,呵斥道:“滾出去。”
這太監,本是東宮心腹中的心腹。此時見圣孫吼他,哪里敢造次,畏手畏腳。正待乖乖出去。
朱高熾卻是道:“進來,又出了什么事?”
這太監小心翼翼的看著臉色鐵青地朱詹基一眼,才唯唯諾諾的上前,道:“殿下,詹事府右詹事劉濤、驍騎營指揮使同知鄭文彪、翰林編修陳風、戶部侍郎……”
朱高熾的臉,立即沉了下去,他不由苦笑:“都已經拿了是么?都是什么罪名?”
朱高熾漸漸變得平靜起來。其實一開始,他就應當想到這個結局,他嘆口氣:“你好生的說。”
和太監哭喪著臉:“多是德行有虧。”
朱詹基不由咬牙切齒:“這是莫須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朱高熾卻是先揮退了太監,朱詹基表現的義憤填膺,不是沒有道理,這里頭許多人。都曾和東宮關系密切。和朱詹基的私交,也都良好,現在突然全部拿了,以朱詹基眼下的年輕氣盛,如何能夠接受。
朱高熾卻是瞇著眼看朱詹基,一字一句的道:“天威難測,功過賞罰,俱都出自帝心。這等事,有什么道理可講。你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這些人,已經完了,已經沒有用了,必須壯士斷腕。”
朱詹基皺眉:“父親的意思是,從此之后,再不與他們打什么交道?”
朱高熾沉吟著,慢悠悠的道:“不,不能如此,父皇這是明旨捉拿,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這些人是為父的死黨,這個時候,撇清關系已經遲了,越是撇清,越是不清不楚,你要去各家的府邸,去安慰他們的家人,讓他們不必過于傷心,得顯出交情出來,只有這樣,父皇才會認為,為父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光明磊落,沒什么不可告人的,這只是尋常的人際交往,并不是狼狽為奸。你要帶著禮物,也不必大張旗鼓,就像平日一樣走動即可。”
朱高熾似乎振作了一些精神:“從今日起,東宮的日子,會很難過,昨日還是門庭若市,明日只怕就要門可羅雀了,你要有這樣的準備,這未必就是世態炎涼,只是有人想要保護自己,也想保護為父而已,前些日子,為父是得意了一些,現如今,再不能如此了,再不能如此……斷不能如此……”
朱高熾連續說了幾個不能如此,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眼下要明哲保身,就得讓陛下放心,也不能讓那丘福,挑出一點刺來,你是不知道,不知道啊……那丘福,是巴不得為父死無葬僧地,如今已不比從前,為父現在依舊還要理政,可是少不得要深居簡出了。可是對你,為父告誡你八個字,你仔細聽著。”
朱詹基眼睛有些紅腫。
朱高熾滿懷希望的看著他:“謹言、慎行、慎之再慎!”
朱詹基深吸一口氣,頜首點頭:“兒臣受教。”
轟……
那外頭烏壓壓的烏云,似乎再承受不住,終于平地響起一聲驚雷,一道電光,宛如火蛇一般在天際劃過,這寒冬臘月的天里,竟是突的大雨如注,那肆虐的北風,吹打肆虐,宛如千軍萬馬發出怒吼。
朱詹基走出去,不禁覺得冷,心有些冷,身子也冷,那斷線珠子一般的雨水,自殿宇的檐下嘩嘩的落下,形成了水幕。
一個太監乖巧的拿了件狐皮的披風上前,道:“殿下……冷……”
朱詹基接過,嘆了口氣:“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好大的雨,好大的雨……”
對于錦衣衛來說,素來是不好受的。
懷揣著駕貼,魚服被厚重的蓑衣包裹著,斗笠著依舊淅瀝瀝的掛著水珠,迎著這大風,已經成為了指揮使僉事的曾健迎來了第一個差事。
數十個蓑衣校尉已是按這刀,按刀的手早已濕淋淋的,冷的他們將刀柄握的更緊。
戶部的部堂里,一切如舊,可是當他們出現的時候,立即引起了混亂。
曾健直接帶人闖了進去,進了大堂,當值的堂官驚愕的看著來人。
曾健上前,從懷里摸出了駕貼。
那堂官看到了駕貼中的名字,頓時臉色蒼白如紙,身軀不由顫抖了。
曾健朝他揚揚眉。
這堂官似乎很是復雜,低垂著頭,咬著唇,搖擺不定。
嘩……
按著刀的手用了幾分力,那刀子在鞘里發出了一點聲響。
堂官嚇得身子向后一傾,最后他不禁搖頭,苦澀的笑,舉起手來,朝一處公房指了指。
曾健已經轉過了身,數十個蓑衣上淅瀝瀝依舊還落著雨水的人已經拔刀出鞘。
幾個人當先,一腳將那公房的門踹開。
公房里,案牘之后,一個清瘦的官員還在埋首案牘,他的烏紗帽擱在案頭上,眼見大門撞開,力道未盡,依舊來回煽動,啪啪作響。
門外顯露出數十個身影,一個個不懷好意。
他愕然,放下了手頭的筆,誰也不知,此時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直愣愣的,紋絲不動。
曾健已經解下了蓑衣,露出了身上的魚服。
一下子,這位侍郎大人,什么都明白了。
“來,戶部侍郎朱寬,私德有虧,圣旨即命拿辦,拿下了!”
方才還是靜謐的可怕,轉瞬之間,便又如雷霆萬鈞一般,數十個校尉一擁而上,踢翻了案牘、椅子,死死將這官員拿住。
“冤枉……”朱寬大叫。
曾健走到他的身前,笑了。一字一句的道:“有什么冤枉,到了詔獄里,本官慢慢聽你說。”
“帶走……”
人已走了。
戶部炸開了鍋。
可是誰也沒有說冤屈之類的話,事情到這個地步,誰若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就不配在這兒站有一席之地了。
大家只是搖頭,搖頭再搖頭。
京師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二十多人,突然下獄的下獄,罷官的罷官,在此之前,都毫無征兆。
內閣沒動靜。
六部也沒動靜。
錦衣衛拿人拿的緊。可是同屬廠衛的東廠,卻像是銷聲匿跡了一樣。
那位廠公已經上路了,不過還好,路上有個伴,還是為請貴的兵部尚書,不過雙方其實也沒什么打交道的必要,一個閹人和一個部堂,閹人心里清楚,對方不愿和自己有什么牽連,而部堂心里也清楚,這個閹人很可怕,少招惹為妙。
只是在龍江登船時,二人不免上的是同一條船,不免就要碰面。
那兩對眼眸交錯的一剎那,雙方都能捕捉到對方眼底深處的擔憂。
此去揚帆千里,禍福難料,這樣的心情,都寫在了兩個人的臉上。、
月底了,同學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