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懊悔自己的掉以輕心,在第一次聽到‘滴答’聲音的時候就該想到,在她和姜遙的頭頂,一直有東西——
不能抬頭!
她在心里不斷提醒自己,但隨著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她的頭頂時,阿冬脖子出現兩只青黑、枯瘦的手。
阿冬想要摘下口罩,制定規則。但那兩只手沒給她這個機會,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嚨,強行掰動她的下巴抬頭往上看。
‘咔……咔喀……’骨頭好似生銹了一般,發出摩擦聲響。
那是一個小孩,下身橫切,掛著一片碎肉爛皮。腦袋仿佛失去了支撐一般低垂著,在昏暗光線里,那張臉被水泡腫,慘白僵硬,兩邊嘴角咧出夸張的弧度,露出一個頭皮發麻的瘆人笑容。
“找、到、你、了!”
嘶啞難聽的聲音裹著濃郁陰氣,冰冷的水珠就要滴入她的眼珠里時,手臂一緊,被強行拽到一邊。
小孩失去了玩具,就要張口尖叫,被姜遙一塊蛋糕堵住了嘴。
小孩詭怪動作驟頓,表情呆怔,堵得滿滿的腮幫子動了動,當嘗到蛋糕味道后,全身陰氣盡數散去。
它瘦小的身軀掉入水桶里,伸出兩手捧著蛋糕細細品嘗了起來。
劫后余生的阿冬癱坐在一旁,手心緊攥著守則,眼眶通紅,想要道歉,嘴巴囁嚅了幾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下次找守則要注意安全。”姜遙把她攙扶起來,語氣沒有責備、也沒有埋怨。
阿冬眼里籠著一層淚霧,扭過頭,慌忙抬手遮掩。
她努力調整好情緒,把那張守則遞過去。
姜遙簡單看了眼守則,目光落在水桶里的小孩詭怪身上。
她走近,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直截了當地說:
“你還想吃蛋糕的話,就回答我的問題。”
白金級食物,對小孩詭怪來說,簡直跟唐僧肉一樣誘人。
小孩詭怪名叫小樹,父母是郭嬸和何建國,死因就是被攔腰斬斷。
“你還有很小時候的記憶嗎?”姜遙問。
小樹舔著粘在嘴巴上的奶油,回答:“不記得。”
它只記得近兩年,再遠就記不起來了。
姜遙暗道。
果然。
一個村子哪里可能出現那么多小孩?近乎家家都是一家五六口,小孩多,大人少。
很顯然,這些小孩大多都是被拐來的。
這年代,人販子猖獗,到處拐孩子,當做貨物售賣。
但像江潭村這么大數量的小孩拐賣,并非像表面那般簡單。
小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被攔腰斬斷,死后成了詭,尸體埋在深井旁邊。
它變成詭后,有意識的時間很少,大多是跟剛才那樣兇殘、陰氣濃重的狀態。
“小紅姐。”小樹從半開的窗戶看見墻邊唱戲的小紅,動作一頓,還剩一半蛋糕沒舍得吃,它小心翼翼地捧著。
“你可不可以把這個蛋糕給小紅姐?就是她。”它指著屋里的人。
姜遙為難地嘆了口氣說:“她看見會殺了我。”
小樹用力搖頭,泡腫的臉浮出一抹笑,看起來瘆人至極,唯有那雙眼睛清澈如水,沒有一絲惡意。
“小紅姐很好的,她不會殺人。”
它開了話茬,絮絮叨叨地說著‘小紅姐’的好。
在家里,爹娘不好,經常打人罵他們。學習表現一差,就不能吃飯,只能跪在井邊。
小紅姐便努力千倍百倍,表現最為出色。她藏起食物,偷偷給表現差的他們。
小樹一想到餓肚子的感覺,整張臉都擠在了一起。
太餓了。
餓得它拔井邊的雜草塞嘴巴里。
姜遙安靜地聽著。
小樹話中的小紅,和她見到的小紅不像一個人。
在學堂里,小紅是班長,小孩們表現不好,她就會從角落拿藤條鞭打他們,血都淌了一地。
不過轉念一想,姜遙又想通了。
被鞭打的小孩們傷勢看起來嚴重,留了很多血。但第二天依舊照常來學堂,身上的傷像是消失了一般。
小紅懲罰表現不好的小孩,是做給大人們看的。
她才十三歲,能想到這種辦法,讓那些小孩受到的傷害減少,已經很不錯了。
小樹說了太多,蛋糕道具并沒有持續多久,森森陰氣再次從它體內翻涌而出。
它似乎也知道自己失去理智,會給她們帶來麻煩。清澈的眼睛被濃黑陰氣覆蓋,極力遏制著,顫聲說。
“求求你,幫幫小紅姐……”
話落。
小樹轉身一頭栽進深井之中。
姜遙捧著那半塊蛋糕,收回目光。
前面小樹說的是請求她把半塊蛋糕送給小紅,最后它失去意識前,卻說‘幫幫小紅姐’。
在學堂表現優異,受到村民們夸贊、小孩們崇拜的班長小紅,需要她幫忙什么?
沒等她思索完,地窖那邊傳來動靜。
進地窖兩個多小時的何建國一臉饜足地走了出來,松垮的褲子掛在腰間,手指上還有血跡……
姜遙當即拉著阿冬遠離深井。
遠遠隔著一條鵝卵石鋪墊的路,看見何建國在水井旁洗了洗手,回了屋子。
姜遙看了眼時間。
九點五十五。
快到守則上何建國睡覺的時間。
“我去了一趟地窖,你在外面等著,如果我一個小時內沒出來,你就去離開江潭村去山里躲著。”姜遙對她說道。
等阿冬從口袋拿出便利貼,姜遙已經消失在眼前。
她手指停在半空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天賦不好。
連一句‘注意安全’都說不出來。
這會兒郭嬸何建國都在睡覺,姜遙時間充裕。
掀開地窖門,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撲面而來,姜遙聞了聞,分辨出地底空氣流動慢,溫度陰冷,氣味難以散掉。
她舉著鮫人油燈,踩著粗制濫造的原木樓梯,動作再輕,樓梯依然會響起‘吱嘎吱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