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記

第一百零一章 窮困潦倒

陳薇羽寫完,將狼毫放在筆架上,輕聲道:“爹,您什么時候也喜歡在一旁偷看了?”

陳窮年哈哈大笑,擺了擺手,那丫鬟退了下去,又誦念了一遍那首詩:“心聲隨花落,薇羽,你有什么心聲不能說給我聽聽?”

“我的心聲就是希望哥哥早日從北疆返回。”

陳窮年的面色沉了下去,陳薇羽知道又觸及了父親內心中最為敏感的話題,巧妙地將話題轉移:“桑夫人走了嗎?”

陳窮年點了點頭:“已經回了雍都,對了,她臨走之時單獨跟你說了些什么?”

陳薇羽淺淺笑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說太子殿下不到十二歲,而且好像頭腦有些奇怪。”

陳窮年皺了皺眉頭,這母老虎當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說,他當然清楚姜箜篌的動機,朝中有不少人都想把握住這個機會,他自然也不例外,目光落在女兒剛剛寫完墨跡未干的小詩上,若說女兒沒有心思是不可能的。

“薇羽,我好像從未跟你談論過你的終身大事?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陳薇羽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薇羽沒什么想法,只希望婚后也能像現在這般無憂無慮就知足了。”

陳窮年聽到無憂無慮這四個字,內心中如同被鋼針刺了一下,真要嫁入宮門,又何來無憂無慮?女兒向來懂事,難道她是以這樣婉轉的方式來告訴自己并不想嫁給小皇帝?

“薇羽,為父只想讓你幸福。”

陳薇羽微笑道:“您不是常說幸福只能靠自己把握嗎?”父親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心中的幸福究竟是什么。

人和人之間能夠做到相互理解并不容易,古諧非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秦浪,這頓飯吃得并不容易。

“不是說請我吃飯嗎?咱們從東城走到西城,五六里地都出去了,你是遛我玩來了?”

秦浪笑道:“想請你吃頓好的,可我手里沒錢,所以先來支點銀子。”

古諧非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寶豐錢莊,看來秦浪沒有騙他。

秦浪走入寶豐錢莊,找到了掌柜王清水,剛一提起了桑三更的名號,王清水就笑道:“您稍等。”他向后方道:“小子,你幫我把丙字柜二行三列里面的東西拿過來。”

沒過多久,就看到一個穿著破舊儒衫的青年拿了一個包裹一瘸一拐地走過來,秦浪看到此人不由得一怔,因為這個人是他在甲西鎮遇到的趙長卿。

秦浪認得趙長卿,可趙長卿早已不認得他了,畢竟當時秦浪還披著白玉宮給他縫制得甲障,相貌和現在完全不同。

趙長卿腿腳明顯不太利索,應該是受了傷,走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腳下一絆,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撲倒在地上,秦浪眼疾腳快,伸出左腿,搶在趙長卿摔到之前墊在他胸前。

趙長卿也嚇了一大跳,身體距離地面還有兩尺距離被秦浪給攔住,不過仍緊緊抱著布包,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王清水走過來將他手中的布包接過來,瞪了他一眼道:“你還能做什么?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走吧走吧,別妨礙我生意。”

趙長卿也不解釋,向秦浪致謝,然后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錢莊。

王清水將布包遞給了秦浪,向他解釋道:“這人是來我這里打零工的,我看他可憐,就留他在這里試用,先干些雜活,可這才幾天接連不斷給我惹事,真是笨死了。”

秦浪笑笑沒有說話,也沒有當面點看布包里的東西,道別之后轉身離開。

來到外面,看到趙長卿仍然沒走遠,走路還是一跛一跛的,迎著夕陽身影被拖出老長,越發顯得步履維艱。

“趙長卿!”

趙長卿停頓了一下,他沒敢回頭,反而加快了步伐。

秦浪道:“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嫂溺而不援,是豺狼也。趙長卿,你不記得我了?”

趙長卿的腳步再次停頓下來,轉過身望著秦浪,雙目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光芒,秦浪和過去長得完全不一樣了,他不敢認,可這句話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

“你是……”

秦浪笑道:“你不記得我了,記不記得白玉宮?”

趙長卿摸了摸后腦勺:“白玉宮,白姑娘我當然記得,你……你莫非是……秦……”

“秦浪!”

趙長卿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一點都不像,外表聲音都不像,除了身材差不多。

秦浪道:“上次你見我的時候,我在易容,現在才是我真正的樣子。”

古諧非一旁跟著點了點頭:“我幫他作證。”忽然有種幫兇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非常默契。

趙長卿終于相信眼前人是秦浪,內心中不由得生出他鄉遇故知的感慨,眼圈居然有些紅了,轉身一瘸一拐地來到秦浪身邊,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秦兄,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秦浪本來覺得他們好像還沒熟到這個份上,考慮到趙長卿正處淪落頹廢之時,見到故人感動也是正常的,正想安慰趙長卿兩句。

趙長卿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怎么沒見白姑娘?”

古諧非望著秦浪,小眼睛里憋著壞,他也沒見過白姑娘,但是能腦補出三人的關系。

秦浪真是哭笑不得,還真以為這書呆子見到自己感動,原來人家惦記得是白玉宮不是自己。

秦浪道:“你說得是我嫂子?”

趙長卿點了點頭,臉皮一熱,剛見面就問候人家嫂子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秦浪道:“在老家養胎呢。”

趙長卿的內心遭受暴擊,忽然想起此前在破廟中白玉宮說懷有身孕的事情,秦浪和白玉宮究竟是什么關系?果真是叔嫂?這關系也太亂了,簡直是顛覆三觀,毀壞道德,衣冠禽獸,怎么可以把嫂子……

趙長卿腦子里閃過一連串的念頭,最后還是恢復了理智,人家的嫂子,好像跟自己沒什么關系,人就怕先入為主,認準了白玉宮是秦浪的嫂子。

秦浪道:“趙兄,我們正要去吃飯,你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一起去?”

趙長卿看了古諧非一眼,古諧非點了點頭,趙長卿讀書人的清高本想拒絕,可肚子里的饑餓感卻驅使他跟著兩人一起,跨越大半個城池來到了悅來客棧,其實就算再折返一趟他還是會去,清高就會吃土,接地氣才有機會喝酒吃肉,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活著的道理總是要懂一些的。

之所以回到悅來客棧,是因為這大街上大大小小的酒樓食肆就沒有一家開門的,皇上駕崩,哪還有人敢公開吃喝,這種時候誰也不敢觸霉頭,當然你關上門在家里還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客棧也是,只要你不招搖,不喧嘩,付夠足夠的銀兩,老板肯定給你安排妥妥的,如果肯花大價錢,不但有酒肉,還有精神陪護。

桑三更離去之前已經給秦浪他們單獨安排了一個院子,所有用度都記在桑家的賬上,秦浪發現自己跟富二代有緣,也許這就是命。

古諧非看趙長卿一瘸一拐地蠻可憐,主動提出幫他看看,趙長卿拉開褲腿,只見上面布滿傷痕,其實身上也是。古諧非將趙長卿叫去房間內幫他處理了一下傷口,秦浪找出一身干凈的衣服給趙長卿換上。

趙長卿現在是人窮志短,也不好意思說出拒絕的話,厚道之人心中默默記著,他日自己有發達之日一定會涌泉相報,報答古諧非,報答秦浪,甚至報答秦浪他嫂子。

酒菜安排好,三人落座,幾杯酒下肚,秦浪方才詢問他是怎么來到了赤陽。

趙長卿嘆了口氣,一臉悲憤道:“此事說來話長。”

原來他和秦浪在甲西鎮分手之后,本想前往雍都求學,可走了沒多久遇到了強盜搶劫,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又和書童茗兒失散了,行李都和盤纏在書童那里,只好沿途賣字,風餐露宿來到了赤陽。

琢磨著在城內擺個寫字攤兒,但是一個異鄉人在這里擺攤也沒那么容易,還沒掙到幾個錢,就被當地的地頭蛇砸了攤子,外送痛揍一頓。

那錢莊老板王清水看他可憐,才讓他幫忙打個雜,可趙長卿是一介書生,缺少察言觀色的本領,做事情又笨手笨腳,去了兩天已經捅了不少漏子,這不剛剛又讓王清水給打發了,如果不是遇到了秦浪,趙長卿已經走投無路了,最近城內實行宵禁,連露宿街頭的機會都沒有。

其實秦浪第一眼看到他就猜到他現在潦倒無助的處境,也知道趙長卿愛面子,主動提出讓趙長卿在這里住下,剛好給他們倆做伴,反正房錢飯錢都有桑家負擔,秦浪樂得做好事,別的不說,單單是當日在甲西鎮外的破廟,趙長卿在生死關頭奮不顧身挺身而出的表現,就值得相交。

當然趙長卿這位至誠君子心中惦記最多的可能還是白玉宮,只要這廝不怕被打擊,只管惦記。

因為秦浪不喝酒,所以古諧非也樂得多一個酒友,跟趙長卿聊到他出身于青山書院,有些好奇道:“青山書院的汪應直汪老先生你認識嗎?”

趙長卿連連點頭道:“認識,那是家師!怎么古先生也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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