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你的爛賬
正月初七,年節的氛圍沒褪去,甚至都沒有消散分毫,只是各府邸親眷走動至此時是已經走完的,余下也不過都是些人情走動。
照往年來說,沈府和姜府從初六開始就迎來送往,客至紛紛,今年情況卻大同。
無論沈宅還是姜家,門可羅雀。
姜承德罷出內閣,足可見天子震怒,無人敢登門拜訪,再加上孫其斬立決的旨意擺在那兒,誰敢這時候往姜承德身邊湊的太近呢?萬一被當做同黨盯上,藏匿廢王后嗣這風波可不是說過去就過去的。
至于沈殿臣,則就完全是文武百官太會瞧著朝堂里的局勢變動及風向了。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里,內閣權力被昭寧帝一點點的弱化,這意味著什么呢?
說到底是沈殿臣這個內閣首輔做的不到位,不得昭寧帝歡喜。
要是非得說出個所以然了,那說不定就是他兒子給連累的。
不過這些又牽扯到天家公主,沒人敢私下里去過多議論。
總之今年年節下,這內閣重臣宅邸,門庭冷落,實在是離奇。
這一日正午后用過午飯,原該小憩的時辰,姜宅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姚玉明是姑娘家,入府本該走內宅,去見姜夫人后再表明來意方是正經。
不過她姚家的軟轎在姜府外停下,她人沒有下轎,就打發了人到門上去傳話,直截了當講明了她要見的人是姜承德。
門上當值的小廝哪里敢怠慢姚家九姑娘,慌慌張張就進了府中去回話。
姚玉明只在軟轎中等了連一盞茶工夫都不到,姜家角門被打開,仆婦丫頭魚貫而出。
跟著伺候的丫頭打了簾子迎她出來,她笑著往府門口望去,入眼見是姜家的七姑娘姜幼煙。
姜幼煙是嫡出女孩兒,同姜夫人一母同胞的,算是姜承德老來得女。
當年姜承德的夫人李氏懷她時就已經上了些年紀,京城里說什么老蚌生珠這樣的話,難聽的厲害。
不過那時候姜夫人剛入太子東宮不久,在彼時還是太子的昭寧帝跟前姑且算是得臉,有了太子出面,流言很快壓了下去。
姚玉明雖然噙著笑,笑卻不達眼底。
十來歲的小丫頭,半大的孩子,也能正經出來迎客,姜家不是規矩不濟,就是在輕慢她。
她負手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再挪動。
姜幼煙年紀小,素日里輕狂慣了,姜承德把她捧在手心里寵著,從小到大見了誰不是眼高于頂,耀武揚威的德行。
她小時候唯獨吃過的幾次虧,全是在趙盈手里。
后來也就進宮去見她阿姐時候才會有所收斂,畢竟內廷有趙盈。
這會兒見了姚玉明,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
姚玉明站著不動,她就也不動。
兩個人一個立于長街上,一個站在府門口,一上一下,對峙不下。
直到身旁伺候的大丫頭悄悄地扯姜幼煙袖口,她才不情不愿的撇著嘴步下臺階來。
姚玉明揚起尖尖的下巴,如同一只驕傲的孔雀,連眼神都是桀驁的。
姜幼煙一看她那副樣子就更是來氣,哪里顧著什么閨秀典范的事兒,三步并作兩步,恨不得是直接沖到姚玉明身前來的。
她身后跟著的大丫頭快步追上來,姚玉明的丫頭又忙著往身前攔著護主。
反倒是姚玉明自己一抬手把人從身前給撥開了:“護什么?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年下的,難不成姜七姑娘還敢給我一拳?”
一旁丫頭想說話又不敢,心說人家可能是真的敢的。
怯生生抬眼往姜幼煙的方向看去,果然人家恨得牙癢癢,要不是顧著最后那一絲絲的體面,恐怕是真的沖上來咬她主子兩口。
姜幼煙聽了她這話反倒冷靜下來,連著退了三兩步,雙手又環在胸前:“姚九,你是晚輩,只身登門,還點名道姓的要見我爹,這是你們姚家的規矩?”
“我們姚家的規矩再不濟,也不會放十來歲的小丫頭出門來迎客,迎客也算了,至少要明白什么是待客之道,這語氣口吻,這樣的姿態,你還來嘲笑我們姚家的規矩呢?”
若是放在平日里,姚玉明是真不屑于跟姜幼煙這樣的黃毛丫頭打嘴仗。
京城里誰不知道呢,姜七姑娘又慫又橫,一天到晚就仗著一張嘴,除了會仗著出身擠兌人,別的什么也不敢干,人家捶她兩拳,她都只敢罵兩句回去,然后哭著跑回家跟她爹告狀訴苦那種人。
姚玉明是真的一點也看不上她。
不過她今天就是來姜家找麻煩的,跟姜幼煙打兩句嘴仗自然無可厚非。
姜幼煙氣的肩膀都在發抖,整個人顫起來,小手一抬,指尖沖著姚玉明方向:“就沒見過你這樣沒規矩沒教養的!說出來還是淮陽郡主嫡親的女孩兒,怎么跑到人家府門前說這樣的混賬話,可真有你的!”
混賬不混賬的,又有什么的,她姚玉明混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爹娘都不管,輪得到姜幼煙說三道四,真是好笑。
“我本就是個混賬,你用不著跟我說這些,不過你這么喜歡攀扯上我母親,倒隨你的便,正好一會兒我要見姜大人,應該可以同姜大人談一談七姑娘的教養問題,或者是姜府權勢大,饒是我母親為郡主之尊,是宗親,姜府上下仍敢毫無敬重之心。”
她說著就已經欺身上前兩步,一時間警逼得姜幼煙連連后退。
姚玉明嗤笑起來:“怕什么呢?”
姜幼煙的確是干什么都不行,就是打嘴仗也打不過人家的,真遇上個豪橫些的她自己就先怕了,一個勁兒想往回縮,就等著跟姜承德告狀,叫姜承德給她出頭。
目的達成,姚玉明笑呵呵的繞過姜幼煙已經提步上了臺階,自姜府角門入了宅中去。
姜幼煙氣的直跺腳,提了裙擺跟著她一起進了門去。
不過等到進了府中,內宅另有伺候的婆子小廝,又一路引著姚玉明往姜承德的書房方向而去,便也用不上姜幼煙作陪。
之所以不在正堂見客,也是有說頭的。
姚玉明終究是個晚輩,她還不是送了拜帖登門,屬于不請自來,姜承德都完全可以不見她,肯見已經是給足了她父親母親面子的,要把人正正經經請入正堂,當做尋常外客那般迎一迎是不太現實的。
雕花門推開,姚玉明是沒有一絲猶豫便提步進門的。
姜幼煙她追上來也的確是快,但被人給攔了下來。
她先前在姚玉明那兒受了一場氣,這會兒還被自己家里的奴才攔了去路,當即橫眉怒目,叫囂起來。
姜承德沉悶的聲音自書房內傳來,顯然不快,她才收斂一二,站在門口朝著屋里撒嬌,非要鬧著進屋去。
姚玉明坐在側旁官帽椅上,笑吟吟的盯著姜承德看,就那么笑的人心口發毛,都一句話不說。
姜承德深吸口氣,到底還是耐著性子哄了兩句。
直到屋外叫囂的聲音漸次弱下去,再慢慢飄遠之后,姜承德才抿緊了唇角無奈的搖了搖頭。
姚玉明冷眼看著:“總是聽說姜大人驕縱七姑娘,寵上了天,我原先也只當是傳聞聽一聽過去的,今日一見,才直果真是這樣。
若換做別的什么人,這樣在姜大人書房外胡鬧折騰,還當著外客的面,能這樣子包容,她的確是姜大人的掌上嬌。”
姜承德絲毫也不跟她客氣的:“你小小年紀,與我說這些并不合適。你今日是來做什么的,現在總該談正事了吧?”
姚玉明一撇嘴,把兩手一攤:“姜大人聽沒聽過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姜承德瞇了眼打量她:“然后呢?”
她摸索了一番,后來是從袖口里掏出一方錦帕,那帕子里包裹著什么東西。
姚玉明把東西拿在手里沖著姜承德晃了晃:“大人曉得這是什么嗎?”
故弄玄虛,裝神弄鬼。
這樣的小伎倆姜承德見得太多,索性三緘其口,再不理會姚玉明這些小把戲。
姚玉明見他不接話,想了想,還是踱步站起身來,蓮步輕移,緩步至于姜承德的書案前,把東西置于桌案上,又稍稍往前一推:“我年輕,怕看錯眼,也怕受人騙,大人替我看一看?”
姜承德唇角是譏諷嘲弄的笑意,上揚一瞬之后,倒也抬了手去拿那塊錦帕。
姚玉明見他肯看,才旋身回去坐下。
姜承德動作極慢,錦帕一點點揭開之后,里面露出灑金箋的一個邊角,墨色新染,隱隱看見福建二字,叫他下意識皺了眉頭。
等到灑金箋徹底攤開在面前,姜承德幾乎一目十行把信上內容看過,越是往后看,臉色就越是難看。
看到信尾,姜承德穩著情緒,黑著臉,反手扣在灑金箋上,冷冰冰的眼神才投向姚玉明:“這是什么東西?”
他語氣平靜,揣著明白裝糊涂,姚玉明咦了聲:“大人怎么問我?這不是您和福建總兵閆達明十幾年間往來的爛賬嗎?難不成我真叫人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