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登基了嗎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都知道

第三百三十六章我都知道

天子輟朝,非同小可。

昭寧帝于朝事上一向還算得上是勤勉,哪怕是身體偶然抱恙,也絕對不會不臨朝。

五年前他高熱不退,都還堅持臨朝了三天,后來支撐不住,在太極殿上暈厥過去一回,把朝臣嚇的不輕,這才驚動了宋太后,逼著他休息了幾日,還責了馮皇后一場。

所以距離上一次天子輟朝——那可真是有年頭了,得一直追溯到宋貴嬪過身時。

一連三日,昭寧帝都沒有登上太極殿。

第一天是群臣已至殿外,等候朝會,不多時孫符匆匆而來,只說皇帝身體抱恙,今日不朝,沈殿臣等人想著許是身子實在不爽利,便主持著一眾臣工離了宮禁。

第二天是索性就沒叫朝臣入宮進殿。

直到第三日,沈殿臣坐不住了。

宣華門有禁軍把守,天子下了旨意說不臨朝,他們這些外臣便進不去,哪怕是他這個內閣首輔也不成。

當值的禁軍倒算是客氣,好說歹說一番,無論如何不肯為他入宮通稟,話里話外告訴他見不到昭寧帝。

沈殿臣越發覺得此事古怪,偏是不肯走:“難不成還要我聯絡群臣,于宣華門外跪宮請愿,皇上才肯見一見我們嗎?”

他厲聲呵斥,兩個侍衛面面相覷。

他們既不敢得罪沈殿臣,又有統領大人的嚴令,實在是左右為難。

左側站著的那個圓臉小侍衛略想了想“閣老請等一等,末將等實在是做不了主,您且等一等,等一等!”

他一面說著,一溜煙跑遠了去。

很快,徐照疾步而來。

沈殿臣見他腰間佩劍,眉心微挑。

徐照雖然是禁軍統領,但是平日御前行走是不佩劍的,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況,昭寧帝要在宮里接見什么外臣,又或是外頭有什么貢上來的稀奇古怪的稀罕物。

沈殿臣眉頭越發蹙攏,等到徐照在他身前站定住,他毫不客氣開口就問:“皇上龍體究竟如何?徐照,你雖然是禁軍統領,但是這樣把持宮禁,究竟想要干什么!”

造反這種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扣下來的。

徐照翻了個白眼橫過去,一只手就壓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閣老,此乃中宮旨意,皇后娘娘說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宮禁,至于別的,閣老實在是跟我說不著。”

馮皇后?

是中宮旨意?

居然不是天子旨意嗎?

“徐照,你別——”

“閣老要是實在困惑,與其站在宣華門外跟我打嘴仗磨工夫,不如到燕王府去走上一趟。”

天子中毒,三日未醒。

胡泰率御醫院眾人晝夜不眠的守在清寧殿,已經整整三天了。

沒有人敢隨意走漏消息,禁軍接管下京中防衛,九門嚴守,雖然還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可是皇上一天不醒,他的心就一天落不下來。

沈殿臣在這里胡攪蠻纏,今天他能來,明兒各部的尚書大人,御史臺的言官御史就能圍堵宮門。

皇后的旨意是要他嚴守宮門,在昭寧帝醒來之前不許任何人出入,除去她的召見之外,誰也別想踏入宮門一步,連燕王在內也不行。

可是皇后沒有說過,誰敢請愿跪宮或是擅闖宮門,他真的能夠當場誅殺。

這都是朝中重臣,與他同朝為官多年,他也下不去那個手。

現而今皇后和孫貴人陪在清寧殿,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管。

燕王殿下坐鎮府中,每日城門或是城中有何異動都要去回他一聲,可宮內的事兒,他也是概不過問。

就把他一個人夾在這兒,左右為難。

于是徐照深吸了口氣:“閣老何必要為難我呢?我也是聽吩咐辦事,當差的人罷了。閣老進不來這道宮門,還是去吧,去燕王府見一見殿下,不要再來了。

閣老,今兒您在宣華門外鬧一場,明兒若是姜大人也來,后兒宋大人也來,這差事您叫我如何當?”

沈殿臣面色鐵青,心下隱隱感到不好:“徐照,說句實話,皇上果真沒事嗎?”

徐照斬釘截鐵搖頭說沒事:“閣老放心,皇上一切安好。”

才有鬼。

昏睡三天,具體情況他也不敢到清寧殿去打聽。

皇后和孫貴人嘴巴嚴,清寧殿伺候的奴才嘴巴更是緊,生怕說錯一個字都要人頭落地。

徐照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有生以來真是第一次覺得有人這樣討厭的。

他從前怎么沒發現沈殿臣是個這樣啰嗦聒噪的人!

徐照正要再尋了借口打發沈殿臣快走,還沒來得及開口,沈殿臣已經深望了他一眼,轉身離去了。

昭寧帝是在當天下午醒過來的。

不過人還有些迷糊。

畢竟是昏睡了三日,且還是中了毒。

胡泰說他體內的毒素并沒有能夠完全除去,這毒實在棘手難辦,他拼盡畢生所學,也只是能讓昭寧帝清醒過來了。

馮皇后和孫貴人都在昭寧帝的床前哭過一場,反而是昭寧帝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冷靜清醒。

胡泰掖著手站在旁邊,昭寧帝喝了兩口水潤過嗓子之后,發現自己還是沒什么勁兒,連轉個身去看胡泰都費勁,索性不折騰,銳利的眼神緊盯著床頂:“胡泰,朕還有多少日子?”

這話一出,胡泰嚇的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皇上千萬不要多心,這毒素雖然沒能盡除,可您已經醒過來,就不會再傷及性命,之后幾年時間里,臣會悉心為皇上調養身子,只是……只是……”

“有話你就直說。”昭寧帝眼珠子一滾,勉強瞧得見一旁的馮皇后,“皇后也聽一聽。”

馮皇后心下一沉,別開臉去,作勢擦拭眼角淚珠。

孫貴人打算告退的,昭寧帝叫住了她:“你也一塊兒聽一聽吧。”

她才誒的一聲停下所有的動作。

胡泰猶豫再三,到底不敢欺君,還是如實回了話:“皇上眼下覺著渾身無力,便是毒性所致,大半年的時間里恐怕都起不了身,只能這樣躺著,仔細調養,慢慢才會好起來,可即便是身上有勁兒了,能夠挪動了,您還是……您最好還是……”

“最好還是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榻之上,不要下床走動,是吧?”

胡泰緘默起來。

這殿中靜謐的可怕。

倒是昭寧帝自己,反而放聲笑了起來。

馮皇后眼底閃過驚詫:“皇上,您別嚇唬……”

“朕昏睡多日,皇后操持后宮一切,又封鎖消息,避免天下大亂,叫有心人有機可趁,想比是已經把事情查清楚了吧?”

這氣氛有些古怪,確實是不太對勁兒。

昭寧帝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似乎不以為意。

他是天子,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如何把持朝堂,處理朝政呢?

身子拖垮了,就再也不能勤勉政務。

他怎么會是這樣平靜的反應?

馮皇后分了心,還是一旁孫貴人不動聲色扯了下她的袖口,她才想起來要回話。

只是話才到了嘴邊,昭寧帝長嘆一聲,叫孫貴人。

馮皇后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唇畔。

孫貴人聞言上前小半步:“您要什么?妾在呢。”

“你帶他們下去吧,朕和皇后,說說話。”

馮皇后眼皮突突的跳起來,轉頭去看孫貴人,正巧孫貴人也扭臉兒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對,隱隱都感到不好,卻又給了彼此一個安心的眼神。

某種默契,從前一個不愿高攀,一個看不上對方,在這一瞬間,全都消失無蹤。

孫貴人帶著胡泰等人很快退出了殿外去。

寢殿之中只剩下昭寧帝和馮皇后兩個人。

馮皇后生分,始終都只肯坐在床尾的圓墩兒上,連床邊都不肯挨著分毫。

昭寧帝動不了,卻看得見。

他眼角居然難得的有了一絲苦澀:“你剛嫁給我那會兒,不是這樣的性子。年輕的女孩兒都嬌氣,在家做姑娘時候有父母拘著,嫁了人,在王府,沒人管著,私下里其實也很放肆。燒過王府的廚房,扮作小丫頭的模樣偷溜出王府去買糕吃,你那會兒,也就比元元大不了兩歲。”

馮皇后眉心一動,眼底閃過意外,可到底還是冷冰冰:“我是十五歲時嫁給你的,永嘉今年,就是十五。”

她嫁給昭寧帝那年,和趙盈如今是同歲。

“我記得,逗你的。”

馮皇后秀眉卻皺的越發緊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昭寧帝指尖動了下,馮皇后卻不肯接上他的手。

“你終究是恨了我的。”

如果不是馮皇后定力足夠的好,她這會兒就已經從圓墩兒上彈起來了!

昭寧帝是話里有話。

她嫁給他這么多年,這點兒言外之意還是聽得出的。

“皇上到底想說什么?”

“你給我下了毒,又不要我的命,是打算栽贓給華仁宮,構陷姜氏一族,還有二郎吧?”昭寧帝的語氣竟然是平淡的,“蕙娘,你又是圖什么呢?”

馮皇后一時之間頭皮發麻,渾身汗毛倒立起來。

“你……你——”

“我怎么會知道,是吧?”

昭寧帝失笑搖頭,后來自己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早就活夠了,這話你信嗎?”

她既信,又不信。

他這條命,隨著宋氏過身,早就已經去了半條,剩下那半條,原本就是打算守著宋氏留下的一雙兒女,守著大齊江山,過完余生罷了。

他對趙盈的心思,旁人或許不知,她卻一清二楚!

那才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

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王,把情愛刻進了骨子里,是宋氏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但他本來是舍不得死的。

馮皇后鼻尖泛起一陣酸澀來:“因為永嘉不受你的掌控了嗎?”

“我夢見她了。”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偏過頭來,目不轉睛的望向馮皇后。

“我夢見她,還有虞玄來。”

馮皇后后槽牙咬緊:“什么時候的事呢?”

“也許是在你決定給我投毒的半個月前吧。”

他知道!

他居然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皇上,你——”馮皇后一時之間錯愕不已,是真的再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慌什么。”昭寧帝唇角又動了下,“我后來一直在想,過去的十幾年,甚至是二十年,我是真的做錯了嗎?”

他一面說,一面自顧自的搖頭:“母后還在的時候,要給元元選婿,我跟她鬧了一場,其實那天晚上我就夢見了她。

后來不敢去面對,也不愿意面對。

元元說要搬出宮,我放她出宮了。

這些年,我內心是矛盾且掙扎的。

她就留下一雙兒女,為了大齊江山,三郎他……他和他兩個哥哥,不可能有任何區別。

唯有元元。”

馮皇后還是覺得惡心。

嘴上說的全是一往情深,實際上干的事兒還不是豬狗不如。

昭寧帝是把她眼底的嫌惡看真切了的:“你們搞小動作,把臟東西弄進宮,孫氏不愿再親近我,你倒一反常態肯叫我留宿鳳仁宮,陪我吃上兩頓飯,諸如此類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累了。”

總不可能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胡泰說他還有好些年的活頭,不過是如活死人一樣的活著而已。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馮皇后便再不與他裝什么恩愛情深。

她冷笑出聲來:“所以皇上是說,你知道永嘉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選擇用自己的性命成全她,也成全我?”

昭寧帝說不是:“是成全她,不是你們。”

馮皇后終于攥緊了拳頭,騰地站起身來。

她身下的小圓墩兒被帶翻在地,滾了兩下,從腳踏上滾落下去:“趙承奕,你不要太過分!”

“怎么時隔多年,到了現在,你還會生氣嗎?”

“我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馮皇后發了瘋,上前去,一把掐在昭寧帝脖子上,“我十五歲嫁你,自問從不曾虧欠你分毫,我們馮家更沒有虧欠過你趙成奕丁點,你怎么敢,怎么能,這樣糟蹋我!我真恨不得殺了你,現在就殺了你!”

“你不會。”被人掐住脖子,說話的聲音顯得支離破碎。

可是短短三個字,打碎了馮皇后十幾年才好不容易聚在一處,一瞬間爆發的恨意。

她手上力道卸去,慢慢松開:“對,殺了你,趙盈也不會放過我。你是變態,趙盈也是,你們全都是變態!可惜了的,只有宋氏一個,你的心頭肉,被變態占有,毀了她的一生,又生下個變態女兒,九泉之下,她如何瞑目,如何安心?”

她放聲笑起來:“我有什么輸給她,至少我身邊沒有你們這樣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