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登基了嗎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外室

第三百四十二章外室

趙盈一副要同他明人不說暗話的架勢,沈明仁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自己是在何處得知趙盈至此,要她才一上位,就想要了他的性命。

亦或者,她并不厭惡他,只是沖著沈家而來?

沈明仁許久不這樣跪人,司隸院大堂上的地磚更與別處不同,是趙盈特意叫內府司尋了來交給工部的,陰寒至極,人跪在上頭更加受不住。

冰冷刺骨,膝蓋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既然支走徐冽和周衍,沈明仁也就沒有什么好藏著掖著不敢說不能問的了。

他雙手垂放在膝蓋上,輕揉了兩把,人在笑,聲卻沉悶:“公主為什么這么想要置臣于死地呢?”

平平淡淡問完一句,沈明仁眉眼彎彎抬起頭來。

趙盈記憶里的沈明仁,就是這個樣子的。

前世未嫁時初次遇他,在太液池邊上,惠風和暢的日子里,陽光也正好。

那天沈明仁身上一席絳紫常服,精美的刺繡上全都輔以金銀線,他整個人都在發著光,耀眼且明朗。

好看的郎君她實在見過不少,沈明仁這般的,她頭一遭遇見。

嫁給他之后,他朝中再忙再累,回了家也都是笑臉。

情到濃時,一口一個“我的公主”,她每每聽來,都是別樣滋味。

那時候又怎么想過,明朗少年最愛笑的那張臉上,藏著的是這世上最齷齪骯臟的一顆心呢?

趙盈搖了搖頭:“你覺得孤何以想要你死呢?”

他的確是聰明人。

趙盈也壓根兒就沒想要瞞過他。

自從沈明仁跟趙澈搭上關系后,她囑咐過杜知邑,要格外留意沈明仁的一舉一動,他既同趙澈過從甚密,趙澈后來每回出宮,或明著登門,或暗里在別處約見,實際上都沒能逃過杜知邑的眼。

哪怕是杜知邑跟著一塊兒去福建那幾個月,沈明仁的身邊也有人緊盯著。

所以她確實是很好奇,沈明仁到底是哪里來的底氣和自信,還敢問她這樣的問題。

暗娼門子他去過,姜府私下里也走動過。

從趙婉到姜幼煙,沈明仁也可謂是廣撒網,坐等魚兒上鉤了。

真是不要臉。

沈明仁抿進了唇角,仔細思考著趙盈的問題:“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臣或許偶有唐突沖撞之處,可也皆因臣心中只公主一個,失態失禮之處,臣也曾告罪,也因此而……”

“沈明仁。”趙盈眼皮往下壓了壓,“京西大柳樹街你養了什么人,要孤提醒你嗎?”

“你怎么會——”

沈明仁斷斷是沒有想到趙盈知曉此事的,震驚之余,面上更閃過慌亂。

這件事原也不是今生才發生的。

前世沈明仁就一早在京西大柳樹街上了個女人,一個極漂亮的女人。

不過他瞞的特別好,把那女人藏得也好。

以至于她下嫁之前,連宋太后和昭寧帝都未曾察覺半分。

成婚數月,他即便是休沐日外出,也鮮少有晚歸的時候,是以她從沒有起過疑心。

是成婚半年,趙澈同她說,阿姐,你知不知道駙馬在大柳樹街養了個外室。

那時候沈明仁已經把那女人養了長達四年之久。

后來沈明仁是怎么說的來著?

趙盈想起來面色就發冷。

他說白氏孤苦無依,是他在老家時候就認識的姑娘,家道中落,自幼與他相識,彼時他在老家無人照拂,更沒有人把他當主子看待,是白氏支持他,鼓勵他,他寒窗苦讀,才有了后來出人頭地的日子。

被沈殿臣接回京之后,不敢張揚,唯恐惹沈殿臣不快。

一直等到他地位穩固,才敢派人到老家尋訪,這才知白氏家中遭賊,她早不知所蹤。

再往后頭,便是千里尋親的投奔戲碼了。

白氏跋山涉水的找到京城,沒敢登內閣首輔的家門,在沈府外不知蹲守了多久,才終于尋著一個四下無人,能與沈明仁單獨說上兩句后的機會。

打那時候起,沈明仁就下了決心要把白氏養在身邊。

他還沒成家,高門大戶里的嫡子成婚之前先養外室是家族中絕不容許的,更何況沈殿臣對他寄予厚望,本就希望他能尚主,為沈家延續榮耀。

既然是要尚主,就更不能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故而沈明仁是一直瞞著家里的。

給白氏置辦外室宅院的銀子,也是他多年來積攢下來的體己錢,還有他當初被沈殿臣接回京后,為了安撫彌補,給了他幾樣他母親生前之物。

他為了養白氏,甚至將他母親遺物拿去典當換銀子。

可真是情深似海。

趙盈想,她當年真是豬油蒙了心。

壓根兒沒從這些事上發覺沈明仁對白氏的情根深種,只一味信了沈明仁的鬼話,覺著他是為報幼時白氏鼓勵支持的恩,又心存仁善,見不得姑娘家落魄受苦。

白氏既然一路投奔至京城,他斷然沒有把人趕走不理會的道理。

所以把人養在京中,也是他重情重義的表現,并非是用情至深。

白氏還是她安排人送走的。

新婚的小夫妻最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饒是沈明仁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再怎么好聽,趙盈心里還是有了隔閡,容不下白氏。

她甚至不放心沈明仁安排人離開京城,那會兒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面信了沈明仁對白氏無意,一面又怕沈明仁陽奉陰違。

她并沒有為難白氏,更沒有要了白氏性命。

畢竟那時候為了趙澈的前路,她手上已經沾染了不少無辜之人性命,實在不愿再多白氏這一條命。

吩咐人送走白氏后,她和沈明仁的生活一切如舊,好似這件事情從不曾發生過。

沈明仁沒有打聽過白氏下落,一直到她死前——

“你既然有一心愛慕的姑娘,縱使她出身清貧,只要身家清白,你有什么不能告訴你父親的呢?”趙盈思緒戛然而止,冷眼看向堂下早變了臉色的沈明仁,“偏偏要做這幅樣子來惡心孤。”

沈明仁喉嚨滾了兩下:“你怎么知道的?”

“小沈大人總是對孤殷切,滿心滿口說的都是一往情深,孤這人生來多疑,后來宮中幾次見你與趙婉之間頗有些曖昧,再兼你私下走動姜府,姜家小姑娘和你是不是關系也挺好?”

趙盈挑眉,倒沒有不回他的問題:“孤那會兒就在想,沈明仁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人一旦有了想要探索下去的心,總更想要獲知更多旁人所不知道的信息。

可這人吶,也是最經不起探查的。

小沈大人膽子不小,敢把人養在京城,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察覺?

你這京城第一貴公子的名號,是多少閨中少女給你傳出來的,小沈大人溫潤清直,可要是讓人家曉得你尚未成家,先養了個外室,這名聲便也就壞透了。

所以孤說,小沈大人你對那位白姑娘一往情深,連自己的前途都可以拿來冒險,也要把人養在京城里,不再叫她受委屈吃苦,先前種種,又是何苦來呢?”

趙盈嘆著氣,已經緩緩的站起身來:“孤生來不信命,更不信什么情情愛愛的事兒,所以對你,孤從沒放在心上。

但你要知道,孤不在意你是孤的事,你兩面三刀,陽奉陰違來惡心孤,孤便絕容不下你!

沈明仁,黨附逆王,謀害皇嗣,這樣的罪名,你覺得,沈家能不能為你擔當得起?”

她話鋒一轉,又扯到他的“罪狀”上來!

所以趙盈她果然是打算一箭雙雕。

除去他的同時,更打壓沈家!

可是她怎么能……

“公主監國,只手遮天,現如今我就算喊冤喊屈,也不會有人幫我出頭,更沒有人能幫我出頭。”沈明仁挺直腰桿,“只是公主,朝局不穩,人心惶惶,皇上只是病了,但還健在,你真的敢貿然動沈家,動我父親嗎?”

他未必是威脅。

趙盈太知道沈明仁了。

他有時候真的是自信過了頭,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來的這種莫名的信心。

趙盈倏爾失笑:“一個沈家罷了,天下氏族何其多,沒了你沈家,自然有別家。

沈殿臣做了幾十年的內閣首輔,可大齊的朝堂,大齊的內閣,并非沒了他就全然亂了套。”

她一面說,一面搖頭步下來:“有時候覺得你聰明,有時候又覺得蠢笨不堪不中用,沈大人,看來你是不想認罪了。”

世人眼中那位冰壺秋月的沈家小公子朝夕之間成了司隸院中階下囚,這樣的消息一經傳開,令京中眾人瞠目結舌。

罪名更是離譜。

一年多時間以來誰不知道,沈明仁追在永嘉公主身后,整日只曉得圍著永嘉公主轉,現在卻說他黨附逆王,昔日于宮中暗使手腕,謀害皇嗣。

這都哪兒跟哪兒的事兒啊?

后宮里的事情,他一個外臣是怎么插得了手的呢?

偏偏司隸院外告示說得清楚,這案子就是惠王殿下翻騰出來的。

有惠王殿下做首告,哪怕宮里頭那個早被杖斃,這事兒……這事兒好像也沒什么可疑之處。

京中一時人心惶惶,姚玉明找上門來的時候,趙盈正閑坐庭中剝蓮子。

“你好閑,怎么這時辰到司隸院來?”

姚玉明臉色算不上好看,見了趙盈也沒正經見禮,只是見她剝蓮子,眉眼一挑:“手不疼嗎?”

也疼,但就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養成這樣的習慣。

她沒回答姚玉明這個問題,努嘴示意她坐:“有事兒快說,后半天我大概還要見一見沈閣老,陪不了你多久。”

姚玉明聞言更是皺了下眉:“你還真打算動沈家啊?”

話出了口,見趙盈面色寡淡,便兀自一擺手:“得,當我沒問,朝廷里的事情橫豎跟我沒關系。我今天來,是因為京城風云起,你扣押沈明仁在堂,弄得人心惶惶。

我母親素來不過問朝廷事,如今在府中也是愁眉不展,一個勁兒的念叨這京城的天真是要變了。

永嘉,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更無意插手,只是你如今上位,監國攝政,總不要忘了當日與我的承諾才好。”

“我沒忘。”

趙盈橫掃過去一眼:“你要的人,我不是已經給你送到你的別院去了嗎?

姜氏是重罪,滿門抄斬,我費了多少力氣才把人給你弄出來,要真是失信于你,何必白費這番工夫?”

姚玉明抿了抿唇:“那個……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只是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我心里也沒個譜兒。”

她一貫是磊落大方的姑娘,行事坦蕩,今日卻扭扭捏捏。

趙盈攏了把眉:“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特意跑來司隸院見我,蝎蝎螫螫的說這些,家里出事了?”

姚玉明聞言竟果然嘆氣:“說穿了是小事一樁,本來也沒想拿來煩你,誰叫你這么聰明,這也猜得到。”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好嗎!

趙盈低嘆一聲,頗為無奈:“說吧,怎么了?”

“是我祖母。”說起這個,姚玉明有些垂頭喪氣,“她不喜歡我母親你是知道的,連帶著對我也沒什么好感。

你上位之后,她才想起先前我明里暗里幫你的幾件事。

今兒沈明仁出事后,她把我叫到跟前,問我跟這件事又沒有關聯,弄得我一頭霧水。

說來說去,她想叫我嫁人。”

即便要嫁人,也不值當姚玉明這么急赤白臉的跑到司隸院來。

如今有她在,答應過姚玉明的一定會兌現,將來姚家她當家做主,就算有了夫婿,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日子,誰還能拿她怎么樣不成嗎?

既著急了,那八成是——

“你祖母想叫你遠嫁,離開京城?”

姚玉明咬重了話音說是:“我母親不依不饒的鬧了一場,我父親他……我父親從來不怎么偏幫我母親的,便又說我母親不孝,頂撞祖母。

我聽著他那個意思,也是愿意叫我遠嫁的。

八成是看我這幾個月以來都不大安分,你上位之后朝中反對的聲音仍舊不小,他可能是慌了吧。”

畢竟泰山崩之前,上折子請立趙澄為太子,姚家也出過力,且就是聽了姚玉明的建議。

她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她爹,現在轉過頭來,她爹開始懷疑她當日用心了。

趙盈深吸口氣:“看來凡是同我走得近的姑娘家,家里頭都要生出些疑慮,唯恐做了第二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