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戲婢伶
三人一路談笑,才至木葵堂,恰見一丫鬟遠遠過來,穿黛青緞子襖,杏紅綢裙子,烏鴉鴉發中簪著幾朵新鮮絹花,手肘處搭著件鶴氅。身段如嫩柳娉婷,瞧著頗有些動人。
見到他們,忙上前福了福身,帶著笑問:“各位爺可有瞧著三爺去了哪里?尋了一路不曾見著他。”
“你尋他做甚?”秦硯宏認得是柳梅,壯著膽子上前,去捏她的手。
柳梅唬了一跳,漲紅著臉欲抽回手,礙著他是爺又不敢太造次,只抖著聲回:“剛刮起卷地風,三爺早起穿得單薄,我給送件衣裳來,你曉得他的脾氣,伺候怠慢了,發起火來可了不得。”說著抬眼朝舜鈺望來。
早起時這丫頭助紂為虐的輕狂模樣,舜鈺可是還記得的,瞧她說的這話,也吃不了虧,索性閉著嘴不吭聲。
秦硯宏想想三哥冷肅嚴端的臉,起了些怯,正要放她走,卻聽硯春笑嘻嘻道:“此話過份,我們又沒做惡事,只見你親切,拉著說會話,三哥難不成就吃了我們?”
秦硯宏聽此,又理直氣壯起來,抬手指去摩挲她的臉頰,涎笑說:“三哥脾氣不好,一年又難得回來幾趟,瞧你跟朵花嬌艷,卻鎖在房里無人賞,不如索性跟了我去,由你吃香喝辣,無人及我疼惜你。”
“四爺玩笑,奴婢是當年老太太在世時,命到三爺房里伺候的,如若四爺執意要奴婢去,還得三爺、二夫人及二老爺允了才可。”柳梅跪下含淚,身子渾顫不由已。
秦硯宏頑劣心性,只是嘴上說說,并不是真的極想得她,見她神情害怕,又聽這話,頓覺得無趣起來。
便用指腹把她唇上的紅胭脂一抹,放自個唇上咂了,又告誡她不可把這事宣揚,得了諾,才放她哭哭啼啼的離去。
“你不怕她在三表哥面前告你一狀?”舜鈺回頭瞅一眼柳梅遠去的背影,朝秦硯宏笑問。
“怕啥?正是年節喜慶里,老太爺圖府里一團和氣,上下安祥,三哥最諳事理,自會忍下。”硯宏滿不在乎:“你莫以為那小蹄子可憐,實則可會來事,給她一個教訓罷了。”
舜鈺心頭一動,暗忖原以為這秦硯宏是個酒囊飯袋,卻也是個有些腦子的,逐淡笑不語。
逶迤轉個角,已至內廳,三五丫頭爭搶著打起簾子,才踏進門檻,就見兩個錦衣青年迎上來,其中一人拍手戲謔:“好個硯宏硯春,我可是瞧著你倆在調戲個美丫鬟,怎不把她帶進來同樂?”
硯春撇嘴:“那丫鬟是三哥房里的,四哥有心可沒這膽哩!”
另一人笑道:“那把你三哥一齊叫來不就成了么?”
“不敢,三哥像祖父性子,正直端方,風月不喜,與我同四哥道不同。”硯春搖頭。
硯宏冷冷一笑:“你太抬舉他,方那丫頭名喚柳梅,就是三哥起的,借用詩詞云: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淫詞艷藻,實則比我們又能高貴到哪里去。”
氣氛有些凝滯,那人朝舜鈺看來,眼一亮,拉住硯宏笑問:“這位新來的小爺立了半晌,你怎也不說,可是失禮!”
秦硯宏重打精神介紹他們相識,一個是王將軍之子王延贊,另一個是魏大人之人魏勛,還有十數位坐在桌邊正閑懶聽戲,又上前逐一認過后,相繼也落了坐。
桌上擺著各樣細巧果點,梅桂菊花餅兒,還有四碟八小盤的精致小菜,皆是腌魚糟鴨釀雞之類,名茶玉液分裝壺內,吃酒的吃酒,品茗的品茗。
廳前也搭了個四方小戲臺,正在唱《牡丹亭.驚夢》一折,那伶人踮著腳尖捻步,粉著臉兒,胭脂嬌艷,輕輕一甩錦袖,悠悠唱:“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一吟三嘆,嗓音纏綿婉轉,連舜鈺聽了都怔了怔,竟是唱功如此了得。
“表弟,這可比老太爺那里的妖魔鬼怪,來得清雅脫俗可是?”硯宏看出舜鈺喜歡,湊近低笑。
舜鈺正待答話,卻聽有一人拍手朝臺上喊:“我的玉倌兒,我也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她移目望去,不是旁人,正是坐對面的,刑部尚書周忱長子周海,生得虎背熊腰,頗為魁梧,左右兩邊分坐十來歲的男童,卻做小婦人挽髻妝束,端著小酒盅兒撒嬌弄癡的哄他吃酒。
又聽那玉倌兒唱:“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
周海又喊道:“不怕不怕,鞋襪污了,我再替你買新的就是。”
眾人起哄笑:“玉倌兒莫再唱了,還不過來陪你海爺吃酒。”
那玉倌兒果然不再唱,笑盈盈由人攙扶著下臺來,男童早乖巧的讓開座,周海把玉倌兒拉拔到身邊,大手攬住他的小腰緊靠著自個坐了。
臺上接替唱的嗓音扮相猶顯得粗糙,舜鈺聽了兩句只覺索然無味,看那玉倌兒大抵也就十二三歲光景,容貌風流標致,實看不出是個男兒之身,再想想自已,何嘗又不是假鳳虛凰呢!
頓時心底戚然,說不出的滋味。
正這時,周海端了酒盞喂玉倌兒吃酒,小優伶柳眉輕蹙:“這幾日四處沒日沒夜地唱戲,嗓子疼痛,更不敢吃酒了。”
周海看著只覺他有西子捧心之態,便把大爺脾性收起,又拈了塊甜香餅兒遞她嘴前,那玉倌兒揩著灑花帕子掩唇,只道嘴上有紅胭脂,還是不肯吃。
硯宏半笑半認真看著玉倌兒道:“莫要仗著海爺寵你就拿喬,雖覺嬌憨可愛,可過了度就是撒癡裝愚,不討人喜歡。”
“無妨!”周海正對他新鮮著,并不厭棄,取過他手里的帕子,蘸了碗里的茶水,替他將口脂洗拭干凈。
玉倌兒看了秦硯宏一眼,這才道聲謝,拈起香餅兒小口小口的吃起。
“小優伶福氣,海爺百嘗風月,還不曾見過這般伺候過人的。”眾人哄道,也無心聽戲,只把這二人調侃取樂。
周海亦不介意,倒是小玉倌兒,臉上羞起紅霞,難猜是真情亦或是假意。
無人注意到,舜鈺正緊盯著周海姆指上,套的一枚墨玉扳指,她垂在桌下的手兒粉拳緊握,指甲已然深刺進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