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零陸章爭名兒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頁里非刀書名:
敬一亭正房,祭酒辦公之所。
窗外夏蟬聒噪的千轉不窮,窗內光陰靜謐,僅有衣袍窸窣蹭響,及偶爾輕微咳嗽聲。
其實房內坐數人。除祭酒宋沐、司業吳溥外,另有五經博士五人、助教十人、學正五人。
三兩人一桌案,南北東西圍座得滿滿當當。
馮舜鈺與崔忠獻并肩立于中央,皆是容顏俊秀的翩翩少年郎,一個沉靜端穩,一個豐采飛揚。
季考的試卷已傳遞一圈,復又回至祭酒宋沐的桌前,他手中翻卷,抬頭把二人細看,心中實在犯了難。
想起上月監事沈大人、對幾名監生文章的評注來。
他尤記崔忠獻被批為文章典瞻風華,似喻作又不足言,才人之筆,擅錦上添花。實在評的精辟!
馮舜鈺的文章沈大人不曾作批,他還覺蹊蹺,此時倒全然明白過來。
實在不知該如何作批,該生盡得大儒方希古先生真傳,長短處十分鮮明。
長處為所作績文深諳經術,所撰制義清真雅正,理法兼備,為藝林楷則;短處則為所作太過周正嚴謹,撥動不起看人思緒共鳴,可這并不是評判文章錦繡的標準,點出此理反有貽笑大方之嫌。
“諸位看過試卷,覺得此二人何人能升中級堂?”宋沐端起茶碗,厲眼朝眾人顏面掃去。
有忌畏崔忠獻背景的,指著他選,劉海橋氣得面紅耳赤,直道胡鬧,舜鈺之文人間天上少有。唐冠甫含針帶芒的嘲諷,都替你那愛徒打扇了,能不好嘛!
劉海橋扯著唐學正的袖要打,司業吳溥喝斥君子動口不動手,實有辱斯文。
更有搖擺不定嫌事煩的,直言讓監事沈大人來擇選,他指誰便誰。
宋沐一碗茶吃到淺底,但見滿堂爭議吵鬧不休,也未得出個結論來,正蹙眉欲叱責,忽見博士管慶林的袖籠里,不慎滑出把川扇兒,摔跌在地上,頓時有了主意。
他清咳一嗓子,眾人速靜,這才看向馮崔二監生,拈髯慢道:“我曾許諾過,你二人季考成績若能位居優等,則擇其一更優者入中級二堂。試卷眾教官傳閱評判過,因各有喜好,實難分出你倆伯仲。我倒心生個法子,不如你倆在此當堂比試,勝者優出,可敢?”
舜鈺頜首應承,崔忠獻作揖笑問:“不知先生要出甚么題考我們?”
宋沐讓管博士把川扇兒遞給他二人捏握打量,半晌后命:“你二人把這川扇兒各頌賞一番,詩詞曲賦不限,誰做的奇巧韻足,新穎婉麗,誰便勝出。”又轉而朝舜鈺道:“念崔忠獻從高麗而來,吾朝禮儀之邦,自當是謙讓他先來。”
舜鈺答是,朝后稍退一步。
劉海橋不高興,搶占先機,先入為主的老派思想可不是鬧著玩的。
卻也無甚法子,只把舜鈺怨念的瞪一眼,這老實孩子!
都這節骨眼兒了,講什么禮儀之邦,謙讓又是什么勞什子!
崔忠獻倒也不客氣,把扇兒張開又聚闔的反復打量,這種滿臉褶皺的折扇從高麗進貢而來,因著稀巧輕便,又可折疊入袖,便在吾朝迅速流傳開來,你瞧小市街面里,凡有畫團扇鋪的地方,必也有折揲扇鋪可尋。
他低眉垂眼凝神稍頃,忽笑了,頗為瀟灑地擎晃折扇,詠頌道:”幾股湘江龍骨瘦,巧樣翻騰,疊作湘波皺。金縷小鈿花草斗,翠條更結同心扣。金殿珠簾閑永晝,一握清風,暫喜懷中透。忽聽傳宣須急奏,輕輕退入香羅袖。“
話音落,眾教官頜首贊許,連劉海橋也挑不出毛病來,崔忠獻把此扇兒詞所制材料、式樣,金縷扇面畫等講得細致,甚把帝王都扯將進來,你怎能說他作的詩詞不好哩!
宋沐聽得極喜歡,卻不顯露,只朝舜鈺瞧去道:”崔生已完畢,馮舜鈺輪你來作。“
崔忠獻面露得色,把手中折扇遞至舜鈺面前,神情似笑非笑,清悠道一聲”承讓“。
舜鈺不置可否的接過扇兒,心里暗自琢磨該如何應對,崔忠獻一詞《蝶戀花》驚艷四座,若自個也以詩詞應對,怕是要落下風。
她想了想,拿定主意,這才朝宋沐作一揖,朗朗道:”崔生此詞做的大情大雅,我若隨之自愧定不如,遂想反其道行之。“
”馮生此話應當何解?“宋沐很驚奇,頗有興味的神情,其余教官亦豎耳傾聽,一時杳無人聲。
舜鈺繼續說:”先生即說詩詞曲賦不限,學生立即想到,如今巷陌里厝正風行的時調小曲,名喚掛枝兒。一般七句四十一字,可加襯字,平仄韻通,曲調潑辣鮮明,俚俗氣息濃厚,且不問南北,不問男女,不問老幼良賤,人人習之且喜聽之。”
她頓了頓:“學生要以此大樸大俗,來對崔生的大情大雅。”
”好徒兒!“劉海橋聽她一句,贊嘆一句,惹得眾人歪鼻咧嘴嫌棄一片。
舜鈺把折扇撐開,邊看邊抿著唇道:”這川扇兒一根紅骨,金釘鉸,金灑面,我用掛枝兒分別來唱它。“
遂指著一根紅骨:”扇子兒,我看你骨格兒清俊,會揩磨,能遮掩,收放隨心,搖搖擺擺多風韻!“
又一指著金釘鉸:”扇子兒飄飏飏,你好魂不定,要拘管你,下跟頭箾個釘。“
再指著金灑面念道:”賣俏哥,你賣盡了千般俏,白汗巾,棕竹扇,香袖兒里籠著,清溜溜押幾句昆山調,誰人不羨你,伶俐更豐標,是那一個有福的先生也,受用得你萬般好。“
舜鈺道畢,把扇兒去遞給博士,管慶林接過,朝她和藹的贊賞:”你這掛枝兒作的極好,才發現自個得有此扇,實在是有福氣哩。“
一眾皆笑起來,雖都是國子監里的宿儒大家,平日自是風雅慣了,乍一聽這現編的小曲小調,卻覺得有韻味極了。
崔忠獻斂了笑意,看著身畔這個只及他肩的清秀小書生,原不把他當回事的,哪想卻大意輕敵,她竟如此深藏不露,并不比他差哪里去,或許,他還不如她也未可知。
又是一番喧囂爭論后,宋沐一拍桌案上的響木,他已有了論判。
舜鈺神情一凜,心提到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