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貳柒叁章 意亂生

第貳柒叁章意亂生

第貳柒叁章意亂生

已值深冬時節,又是一場瑞雪指點江山。

街道上人煙稀稀兩兩的,商鋪子闔門歇了生意,唯有高掛的紅籠面,臥了團白,被燭火慢烘融化,淌地滴嗒滴嗒。

一聲銅鑼沉響。

一乘青檐黑帷四人抬大轎沿路央前行,十數錦衣侍衛帶刀跟隨。

”兵部右侍郎夏萬春遞奏本,此次天地祭乃五年一次大祭,又值皇太后壽誕,各地藩王有十八位陸續抵京,其各自帶來統共五萬護衛在城外建營駐扎,人多必亂,請旨需遣派軍士十萬護城,其中宮內調二萬,城內外調八萬嚴加防守。內閣前日呈上票擬,今司禮監已將批紅回遞,皇帝奏準。“

轎里坐著兩人,沈澤棠接過徐涇遞來的熱茶,吃了兩口。

聽得此話,徐涇沉吟問:”五年前大祭時兵部才遣調三萬護城,宮中置區區二千軍士而已,五軍都督府竟未跳起封駁?“

沈澤棠語氣平靜:”夏萬春增強防守倒是有理可辯,皇帝春秋不豫,國嗣未立,藩王又帶重兵臨城,防患于未然無錯,只是他此番動作如大軍壓境,又未免令人疑竇。夏萬春是太子的人,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蔡將軍,去交阯國平亂未回,現由右都督薛光裕統轄,他與徐炳永有十年的交情。”

徐涇恍然大悟,旋即濃眉深鎖,低問:“二爺......難不成太子為皇位,要鋌而走險不成?“

沈澤棠神情冷肅,沉默半晌才回他:”皇帝疾不可為,司禮監閹黨欲挾皇子專政,昊王存備不足以亂世。以天下百姓社稷為重,太子繼位實為眾望所歸。“

他頓了頓,掀簾望向陰蒙天際,一如朝堂局勢般波譎云詭。

恰這時,沈容忽然近前稟報,大理寺卿楊衍派侍從來通傳,邀他去柳青胡同的沁園閣吃茶。

沈澤棠皺了皺眉,果然望見距十數步開外,有乘官轎正躅躅緩行。

沁園閣與嬉春樓同為品茶聽戲的場子,卻比后者風雅許多。

無甚么雕梁畫棟、鑲金嵌玉,一切皆靠天然來雕飾,若說有,便是那懸掛的許多盞花燈,看去十分精致。

也無小包間,皆是敞開堂內坐,一張花梨圓盤桌,配四張水磨楠木椅子,列為一席,打圈兒擺,騰出中央地搭個小戲臺,兩個畫面的伶人,一個彈箏,一個撥琵琶,正唱著《朝元歌》。

沈澤棠隨著侍從至楊衍坐處,略掃四圍,心中起了贊賞之意。

選的此位極好,窗頭被叉桿撐得半開,可觀景賞雪,也能看伶人踱步甩袖,聽曲調婉轉悠揚,卻不顯喧鬧嘈雜。

楊衍前來拱手作揖,沈澤棠把黑色大氅遞給沈容,朝椅上坐了,桌下擱著火盆,覆著銅罩子,獸炭燃得孳孳作響,腿足被烘得暖熱,渾身自然不覺得冷。

侍童捧來茶壺及兩個掐絲琺瑯鐘兒,先在鐘兒里斟滿龍井,又有個侍童,拎個白皮小爐擺桌上,燃的不是炭,只往內里貯滿燒酒,再點燃,起了一片藍瑩瑩焰騰騰的火苗,把紫砂壺蹲在上面,煨得茶水熱熱的,倒無煙火氣熏人。

沈澤棠微笑著道:”朝中同僚與我說過數次,最喜與楊卿一道吃酒品茗,此番看來,果然是所言非虛。“

楊衍噙起嘴角不語,沈澤棠面容很溫和,卻也不再說話,只賞看雪景、暝聽伶音,很有耐心地吃茶。

半晌過去,楊衍鐘兒里的茶水淺底,他開囗,問得直截了當:”沈大人與馮舜鈺的傳聞可是屬實?百花樓那晚,我知曉你抱走的是他。“

沈澤棠淡笑著頜首:”此傳聞并非空穴來風,恰是真的!“

楊衍有些怔住,他以為他會假以托辭,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而沈二爺有足夠的智慧。

誰成想他卻認了,坦蕩蕩的很,反讓楊衍一時不知該說甚么好。

默了少傾,他讓侍童去尋伶人來,也就幾口茶的功夫,果然過來兩個穿白綢衫子,海棠紅羅裙的伶人,一個豎抱琵琶,一個斜拿月琴。

楊衍問她倆:“可曾會唱黃四娘的那首新曲子,名叫虞美人。”

其中稍年長的伶人陪笑道:“會倒是會,怕是沒黃四娘唱得動聽。”

”無妨。“楊衍轉而朝沈二爺笑說:”光是呆坐吃茶有甚樂趣!我請你聽曲子,這首虞美人,是我與馮舜鈺同填的詞,黃四娘吟得譜。“

沈二爺神情若常,目光深邃,依舊是沉穩的作派。

那兩伶人不敢怠慢,把弦調定,清潤喉音,唱曰:”往事低徊那忍說,舊游棖觸最為情........桃花人面今猶在,我昔憐卿轉負卿........。“

伶人還待要唱,卻被楊衍阻了,他看向沈二爺,語帶幾許挑釁:“沈大人即與馮舜鈺雙飛一對,想必對他知之甚深,大人不妨猜猜這曲子里,哪幾句是馮生填的?”

沈二爺未見慍色,倒是笑了笑:“并不難猜,其中,笛里暗飛明月老,酒邊易散彩云輕,桃花人面今猶在,我昔憐卿轉負卿。這定是鳳九填的詞。”

頓了頓繼續說:“我數日前做《浣溪紗》逗她,小別隔年才一逢,桃花人面正春風,情絲繚繞入彩云,當年往事卻朦朧。哪想是個經不起逗的,當時就哭了,嗔我是個負心郎,嬌氣,直把她哄不住。”

“瞧她寫得這是甚么詞,倒讓楊卿見笑了,待我回去好生教訓她。”沈二爺說著,眼里的笑意卻繾綣。

想來那教訓也非字面的意思!

在他這般大齡青年面前秀恩愛,真的好嗎.........故意氣他...這沈尚書果然陰險......不要臉.....老牛吃嫩草!

楊衍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不耐煩地揮手讓伶人走開,不聽算罷。

沈二爺倒命沈容給了賞錢,那兩伶人忙跪了磕頭,千恩萬謝地走了。

楊衍看得愈發心堵。

也不要人伺候,自拎起紫砂壺倒茶,喝茶,忽然濯濯看著沈二爺:“沈大人可知,馮舜鈺并無與你出京歷煉的打算。”

沈二爺淡淡頜首:“那又怎樣?”

楊衍再替自個倒滿茶,冷著聲道:“未經我的首肯,他哪里也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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