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伍柒零章 相見歡

田榮終是嘆口氣:“聽聞你被‘鷹天盟’劫掠去,我們度日如年,四處打探消息,惦念你的生死安危,卻一直音訊全無,急煞個人。”

舜鈺怔了怔:“我讓沈閣老知會你們一聲,不曾說嗎?”

“說甚麼?!”田榮語氣很不滿意:“只讓我們耐心等候。”再等下去孩子都生了。

舜鈺抿起嘴角:“他城府極深,從不說包圓兒的話,能這般已算是提點。更況京城乃朝臣傾軋之地,局勢波瀾難穩,謹言慎行當妥,更唯恐有所牽連你們,卻令你們為我這般擔憂,心中歉然的很。”

田榮搖頭道:“這說的哪里話,你能安好回來就是我們的福運.......”想想又愁,總算回來了,可這一托二又咋整?!

瞟掃過那圓滾滾的少腹,到嘴的話又吞咽回去,怕提起血淚過往徒惹她傷心,還是不說算罷!

恰奶娘抱著吃飽喝足的娃兒進來,纖月笑瞇瞇地接過,又湊近舜鈺身邊給她看。

一歲多的娃兒,小臉漸打開,嘴里吐著奶泡,咿咿呀呀揮舞小手要往舜鈺的懷里撲。

“他倒一點不認生。”纖月抓緊蹦跶的小胖腿,可有力氣,怕踢著人。

“眉眼像秦興,鼻唇更像纖月。”舜鈺細細打量,又問他叫甚麼名兒,纖月笑回:“乳名喚來福,大名還等著您來起呢。”

舜鈺沉吟道:“論語有記,‘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德者不缺才,期他日后德才兼備有番作為,不妨就喚作秦驥如何?”

纖月自然十分中意,連聲道謝。

舜鈺又讓翠梅取出早備好的錦盒,成對的纍絲金鳳簪、唐金鑲玉鐲子及白玉鴛鴦戲蓮花扣;給孩子的是一套金。

這邊正熱熱鬧鬧說話兒,那廂沈勉已帶沈容進來見。

沈容性子冷清,不理旁人,徑自走近舜鈺拱手作揖:“老夫人一行午時三刻離了天福寺,無人在后尾隨,張宏等數侍衛會護送她們至通州張家灣渡口上船再返,至金陵下船會有侍衛接應。”

“辛苦!”舜鈺想想又說:“明個煩你去南山尋錢大夫,把我還在京城的信兒遞他,雖有吳郎中診脈,還希他每月里能來一兩趟才得安。”

沈容應承稱是,從袖籠里掏出一沓銀票遞上:“老夫人托屬下轉交給夫人,囑咐讓您收好,或許哪日便能應個急。”

“夫人?”這二字頓如石破天驚,纖月眉梢一挑,田榮心頭一緊。

舜鈺方才察覺自己似乎漏說了甚麼,遂讓沈容退下,默少頃,臉頰泛起霞紅,淡笑道:“我回京后,便與沈閣老結成婚配,在沈府過平靜日子.......原以為指定你們包辦婚筵酒席,能瞧出些端倪,卻是錯過了。”

田榮有些汗顏,那會兒端著沉甸甸的銀子,秦興都樂瘋了。

他雖然起過疑慮,也不過一閃就逝,現仔細想來確有蹊蹺,沈府高門旺族,且又是沈閣老成婚,怎會指派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酒肆承接婚筵酒席哩,卻原來還有此層深意。

沒有所猜測的不堪,小姐過得很好,替她高興之余,驀然想起自己的兒子田濂,心底莫名泛起酸澀,終是斷了緣份。

恰廚房婆子來問可要上晚膳,纖月頜首,把哼唧要睡的娃遞給奶娘,朝翠梅笑道:“若是夫人想吃甚麼、或有甚麼忌口的盡管吩咐婆子,勿要抹不開臉面。”

翠梅亦笑著答應,沒會兒功夫,桌上已擺滿當飯菜,并無沈府的規矩,依舊圍坐合吃,翠梅同沈桓原還推辭,見著這番景,又被舜鈺勸說兩句,才有些拘謹地坐了。

是晚,眾人皆回房安歇,舜鈺背倚床榻撫著肚兒,低眉垂眼正想著心事,忽聽門外有窸窣腳響聲,遂趿鞋下地,至簾前掀起,還道是誰,卻原來獨自冷清清立廊下的是田榮。

她抿唇走近,低喚一聲:“田叔。”

田榮有些意外:“可是吵醒你了?”

“還未曾就寢,困不著!”舜鈺搖搖頭,檐前掛的紅籠透亮,引得飛蛾愣愣直撲,一縷夜風綣繾吹面,不寒而暖。

“沈閣老待你好麼?“

舜鈺聞言笑了笑:“他極好,如當年爹爹待娘親那般。”

田榮掃過她滿眼星光,默了會兒,沉聲問:“昭獄兇險異常,能活將出來的屈指可數,九兒有何打算?”

舜鈺沒有說話,能活將出來的屈指可數,還是有活著出來的不是!

沈二爺怎會死.......他風光無限的朝堂生涯,最濃墨重彩的那抺還未揮及,怎能就輕易地死去呢!

前世里他是玩弄權術的佞臣,助昊王贏的皇權,又將皇權還給朱煜,還有誰能比他深諳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

她要做的亦是明月禪師所提點,以不變應萬變,靜靜地等候。

西廂房住著秦興三口,忽而燈燭暈黃紗窗,映出纖月懷抱娃兒來回走動的剪影,啼哭由響漸輕,時不時抽噎一聲。

舜鈺覺得這樣的畫面很美。

抬手將吹散的鬢發捊至耳后,吸口清薄的空氣:“我只想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把孩子平安生下,別得無暇多顧及。”

不愿再拘泥于此,她岔開話問:“梅遜還在秦府?”

見田榮稱是,不由有些奇怪:“秦仲終日纏綿病榻,生死不明,他還留在那里做甚?”

田榮回她的話:”誰說不是?梅遜原還求去,秦硯昭就不肯放人,也不曉使了何法,梅遜現也不再提及離府。“他又添了一句:“可需我傳信給他來見你?”

“不必多此一舉。”舜鈺神情肅然:“秦仲雖于我有救命之恩,但八年前田府抄斬案中,他也脫不得干系。還有秦硯昭.......”她把早前發生的事兒,長話短說述于田榮,見他聽得大駭,不由唇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田叔,這里面臟著呢!總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我們都耐心些。”

她輒身慢慢走回房里,田榮又呆站了半晌,才下階自去了。

這正是:

點破虛空夜留影,話說往事哪堪驚。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