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伍柒貳章 知真相

舜鈺這幾日眼皮子直跳,總覺要生事,卻也不露心思,晚間用過飯,同纖月說笑,又逗弄奶娃一回,精神就有些倦倦的。

翠梅伺候她安寢,哪想迷迷糊糊不曉得睡至幾更,忽被陣陣打雷聲驚醒,肚里的娃們在蠕動,左踢一腳右抻一拳,正鬧騰的厲害。

她坐起身子慢慢下地,房里悶熱不透風,衣裳緊貼洇滿汗水的脊骨,黏嗒嗒的難受。

可窗外明明枝梢唰喇喇作響。

捧著肚腹掀簾出房,一縷挾濕帶涼的夜風撲面而至,整個人瞬間舒暢不少,翠梅聽得動靜連忙過來攙扶她,只笑問:“前困得說話都懶,怎眨眼功夫就醒了?”

“小家伙不肯睡。”舜鈺彎起嘴角,有個婆子挽食盒穿堂走著,也瞧見這里站了人,連忙過來問安見禮。

舜鈺笑問她:“你這是要往哪里去?”婆子陪笑回答:“兩位爺在前廳說話,我送些下酒的菜碟兒。”

“好些時未見他們,以為終日忙碌店里生意,卻原來在偷閑吃酒,一道去抓他們,看他們有何要說。”

舜鈺生起頑皮之心,翠梅拗不過,尋來一盞紅紗燈籠,讓婆子在前帶路。

她三人沿游廊過月洞門,往前廳方向走,近得見窗門里燭火尚明,人影搖晃,又噓住不讓她們出聲兒,只躡足湊近窗牖,附耳悄聽,恰秦興長長嘆息一聲,舜鈺捂嘴笑了,感覺他怎老氣橫秋的,又聽他嘆道:“如今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我整日里心驚膽顫,唯恐哪個丫鬟婆子愛閑話說漏了,讓鈺爺聽去可就了不得。”

舜鈺怔了怔,是甚麼天大的消息唯恐被她聽到?翠梅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道:“天晚看似要落場大雨,夫人還是趕緊回罷。”

舜鈺不待開口,房里田榮已警覺地叱喝:“是誰在外面?”

那婆子稟說:“老奴送酒菜碟兒,夫人與翠梅姑娘也一道過來。”

田榮與秦興面面相覷,暗道糟糕,不曉被她聽了多少去,強自鎮定開門,請她們入房,一面秦興勉力笑問:“鈺爺肚腹月份大了,合該在屋里好生歇息才是,黑燈瞎火實不宜四處亂走。”

“是啊。”舜鈺由翠梅伺候著坐進椅里,朝他們笑了笑:“不該這時辰還瞎逛到這里,聽得你們有密事單要瞞緊我,不讓我曉得呢。”

“哪里的話。”秦興驚了滿腦門子汗:“我與田叔多吃了幾盞,自個說過甚麼都忘了。”

他又朝翠梅作個揖:“翠梅姑娘可聽得分明?”

翠梅也是個擅察言觀色的,心頓時一緊,嚅嚅說:“未曾聽得很分明。”

舜鈺看夠了他們做戲,眸瞳瀲若深潭,抿起嘴冷笑:“既然你們不肯說,我自然不好勉強,翠梅,你扶我到宅門外走走,即然都傳得沸沸揚揚了,應是極易打聽到的。”作勢撐著椅子扶手要站起。

秦興田榮變了臉色,翠梅出聲勸阻:“夫人萬莫意氣用事,外頭電閃雷鳴、昏黑難見路,你身子又這般笨重,少爺小姐可經不得折騰。”

舜鈺默了默,命婆子退下,看向田榮,語氣有些失望:“我不怪興哥兒,田叔,連你也要瞞著我麼?”她頓了頓,咬著牙問:“可是沈閣老出了事?”

一錯不錯盯看他們慌亂的樣子,怦怦亂跳的心陡然墮落谷底,果然猜得沒錯!

甚麼皇帝無暇顧及,二爺在昭獄不至難過.沈容也和著他們一道騙起了人。

她渾身汗涔涔熱得不行,可手足卻冷得直打顫,不由攥緊帕子:“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今兒我定要知曉,你們不肯說,自有他人愿意。”

秦興雙膝跪地,給她磕個頭:“從未有瞞騙鈺爺的心思,唯恐您聽聞后,情緒不穩殃及胎兒,遂同田叔與沈侍衛商量著,待您誕下少爺小姐后,那時再講明不遲。現話既然至這份上,還請鈺爺勿要動怒,保重身骨,否則就是打死小的,也不敢說。”

見舜鈺頜首,他才接著道:“鈺爺來此處后不久,昭獄突起一場大火,死傷十數,因沈閣老的獄房在大牢最深處,待獄吏及錦衣衛趕至,已是燒得滿目灰燼。”

舜鈺低問:“甚麼都沒剩下麼?”

聽得秦興支支吾吾說:“有一把骨頭!”

一把骨頭.她眼前倏得發黑,肚腹里的小家伙們,似乎察覺到甚麼,都乖乖不動。

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大悲大痛此時皆不適宜。

她暗忖會兒,嗓音沙啞問:“昭獄我曾進去過,除壁上掛得松油盞、刑房內烤盆外,再無取火處。更況里頭陰暗潮濕,三四月正值春雨綢繆時,怎會無端端燒起這般大火?”

秦興如實回話:“坊間傳聞,是昭獄里冤魂厲鬼作祟。”

舜鈺凝神少頃,方道:“怪力神談不足可信!唯有兩種可能,皇帝或徐炳永終按捺不住,暗指使錦衣衛縱火取沈閣老性命,但那時皇帝正抓緊時機招兵買馬,安穩民心為當務之急,豈會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若說是有人里通外和救沈閣老逃獄.”她低眉垂首,掩去突然發紅的眼眶,若真是逃脫囚牢..已過去足三月,有心總能尋到她的。

不知枯坐了多久,一聲轟轟雷鳴炸過窗牖,她似神魂忽然驚醒,朝翠梅道:“你扶我回房罷!”

翠梅過來扶起她,慢慢朝外走,挑起簾子,只見一個人打著青綢油傘走來,近前卻是陶嬤嬤。

秦興看著她們的背影兒,胳膊肘搗搗田榮,深有感慨道:“鈺爺果不是尋常女子,若是纖月之流,早哭天嗆地要死要活了,哪像她這般沉穩淡定地分析火因.”

話音還未落哩,就聽得翠梅一聲尖叫,田榮神情驀然一緊,疾步朝門外而去。

待秦興氣喘吁吁跑出來,能見得田叔抱著鈺爺、陶嬤嬤打著傘和翠梅姑娘急隨在后,拐過廊角不見身影。

再看地上,一縷鮮血被雨水沖得只余淺淺地紅色..

真禁不得夸呀..他腦里有些懵,忽得暴跳起來,朝守在廊下的仆子踢一腳:“還杵在這里裝門神!快去請吳郎中、錢大夫,那幾個接生姥姥在哪里?鈺爺要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