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銜山,流霞滿天,五軍都督府院內正自熱鬧。
數名將士意興盎然站著,圍觀兩人使出渾身解數比試拳腳,叫好聲連連。
徐藍隨意坐在踏垛上,悠然拭著柄青龍劍,劍氣凜冽映出他英武的面龐,班師回朝不過五日,他下頜胡須拉碴的,懶得清理,倒平添幾許桀驁的冷色。
入京后才知曉沈澤棠出了事,馬不停蹄趕往沈府,已是人去樓空不見她芳蹤,殘余滿園萋寂落寞。
徐藍煩躁的持劍入鞘,瞥見垛縫里一株草花隨風搖曳,像極了舜鈺,羸弱纖細、艱難又倔強的生長,總是不肯示弱的樣子.......
一只白底黑面皂靴踩碾而過,那朵草花兒瓣碎莖斷,奄奄一息......看得他眼眸一黯、抿緊了嘴唇。
“徐將軍!”兵吏王五被徐藍狠戾目光唬得打個冷顫,急忙見禮回稟:“門外有個歷事監生,指名要見將軍。”
“不見。”拒絕的干脆利落。
王五拱手稱是,輒身離開,副將郭遠一屁股坐他身畔,拿棉巾擦拭額面密覆的汗珠,看著他問:“你咋了?渾身不對勁兒。”想想又低笑道:“晚間一道去教坊司?打聽過了,戶部右侍郎顧左家的小姐,今晚要挑個人為她破瓜,想往昔也是名動京城的貴女,不如標下來,配得上伺候你!”
“顧侍郎?”徐藍蹙起眉宇,那是個人品名望、士民師表的清官,卻落得如此境地.......默了少頃頷首道:“我與你同去.......”驀得止言,看向前方不遠處,脊背僵直,神情難形容。
郭遠鮮少見他這般失態,好奇地隨望去,不知打哪兒來的儒生,穿藍布鑲青邊襕裳,左顧右盼似在尋人。
“五軍都督府守備愈發松散,甚麼人都能進.......”郭遠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再看身側空空,徐藍已奔出很遠。
“小儒生要尋誰?”一個兵吏持刀攔住舜鈺的去路。
舜鈺作揖欲要開口,就聽得許久不聞卻依舊熟悉的聲音:“鳳九!”
她彎起唇角,偏頭看那人衣袂繾風而至。
身后刀光劍影、喝彩此起彼伏,紛亂哄笑不斷,卻從耳邊隨著韶光呼啦啦地遠去。
安靜極了,風不動、鳥不鳴,霞止云住,一輪沉陽歇。
那兵吏悄悄地走開,沒有人在乎。
彼此眸瞳里倒影彼此的身影,都很激動,張嘴欲言卻不知話的來處。
秋老一聲蟬叫,舜鈺神魂回轉,握拳捶他胳膊一下,笑著嗔怪:“徐將軍如今怪會拿大,連同窗監生都不屑要見.......”
徐藍怔怔地看她。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她沒有血恨冤仇,也沒有沈閣老,他就是他,國公府的武學兒郎,她也是她,田府家的俏姑娘,或就是個普通小監生.......該有多好!
“徐將軍!”又是一聲笑喚。
有種情緒噴薄而出,再難抑忍,忽然握住她的手,把她整個拽進自己懷里,緊緊地摟住,嗓音有些暗啞:“甚麼徐將軍,我是元稹,你的元稹!”
舜鈺忍不住鼻子發酸,推拒他的胸膛,徐藍臂膀愈發遵勁錮住她,輕輕地說:“鳳九,權當是大哥抱你這一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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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你!”
她聽到有根弦繃斷的聲音,恃強的表面迅速裂開,露出布滿傷痛的內里,淚水滑落唇邊,是咸澀的滋味。
懷抱再是溫暖寬厚,也不是她能貪戀,眼睛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放開我罷!”她話還未出口,他已經松開了,且后退了兩步。
“徐將軍,這位是.......”郭遠笑灑灑地擠眉弄眼,還有一大幫子人探頭探腦。
方才那幕真是驚世駭俗啊,不近女色的徐大將軍,把個小儒生摟抱在懷里,畫面.......竟是十分的和諧美好.......
真是見鬼了!
“大理寺歷事監生,國子監同窗。“徐藍說著,卻依舊看向舜鈺,語氣變得平靜:“鳳九可用過晚膳?”
見她搖頭道不曾,便笑了笑:“你隨我來!”
出五軍都督府往東走十數步,有條板井胡同,胡同口有個賣吃食的攤子,總是至晚間才開張。
攤販是一對夫妻,鍋里有粳米煮熟散發的香氣,婦人蹲在盆前收拾一尾青魚,鱗片嗞嗞剮得亂散,男人則站在油鍋前發呆,見得徐藍和舜鈺過來,飽經滄桑的面龐露出笑容,眼睛里終于有了神采。
各種蔬菜用蔞子裝著,雞鴨魚肉蹄子火腿則用勾子吊掛在棚架上,徐藍要了才洗凈的那尾青魚、一只燒雞、一方精肉、半段熏腸,再揀了鮮蘑秋葵冬瓜等蔬菜,讓那男人烹去,自帶舜鈺尋了桌凳坐下。
“點多了,可吃不完。”舜鈺發愁。
婦人送來一碟炒香的花生米,徐藍拈顆丟進嘴里嚼:“不止你我,還約了人來。”
他又低問:“聽沈府的仆子說,你們去往金陵,你怎還在這里,且又男兒裝扮重返大理寺?”
舜鈺便把沈澤棠入昭獄后發生的事,三言兩語講于他聽,徐藍漸漸蹙起眉宇,花生米嚼得滿嘴澀苦。
端起盞吃茶,瞟掃過她平坦肚腹.......
舜鈺知他想甚麼,抿起嘴兒輕言:“我住在楊林胡同,元寶和小月亮也在,你閑時可來看看他(她)們,活潑潑的很惹人喜愛。”
“好!”徐藍頜首答應。
飯菜整治停當,婦人端了幾個大盤過來,舜鈺各種嘗了嘗,倒覺得頗有滋味,也是餓了,要兩碗粳米飯,一碗給徐藍,另一碗自己吃起來。
徐藍不曾動筷,他沒有胃口,只看舜鈺吃,顯得有些沉默。
“元稹你倒來得早........”
舜鈺低頭喝著魚湯,聽這聲音很是熟悉,抬眼好奇地望去,那人恰也朝她看來,四目相碰,皆怔了怔。
各位看客道是誰,來者不是別人,卻是那位舜鈺的國子監同窗、高麗皇子崔忠獻。
他此時回過神來,薄皮鳳眼挑起,頗驚訝問:“聽傳被‘鷹天盟’劫掠去的馮舜鈺回來了,我還不信,卻原來是真的!”想想又自顧嘆息:“馮生姿容清麗,聽聞那里刺客男女不忌,你想必受了大罪罷!”
“提這些做甚?!”徐藍把筷箸丟給他,粗著聲道:“你快些吃,還有正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