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緋聞錄

第伍玖伍章 兩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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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望著青篷馬車悄失在暗沉的夜幕里。

憤懣、難過、委屈雜著失望齊聚心頭,鼻子驀得發酸,眼睛濕漉漉地。

他就這樣一走了之,連個面也不見,不看她.......哪怕看一眼孩子也好.......

這男人是有多冷酷無情啊,為了宏圖霸業妻兒皆可拋.......與朱煜、秦硯昭又有何區別?

憶起舊日里的甜言蜜語,此時仿若裹糖的砒霜,比她前世里吃的那盞要人命的梅花酒,還毒百倍!

不要她跟孩子們是罷........那她和孩子們也不要他了!沒甚麼大不了,誰離了誰還不是一個活。

舜鈺抬起袖籠抹抹臉,眸光怒狠狠緊盯董家閉闔的大門,那里有多安靜,她心底的火就燒得有多狂猛。

還是不死心........她定要親自進去看看,人去樓空又怎地,不是還有董娘子麼,明就抓進刑部嚴刑拷打,夾、拶、棍、杠、敲全上,非逼她交出沈二爺的去蹤不可,然后,然后她就去皇帝那里告發,定讓他知道田九兒超兇的,讓他后悔拋妻棄子,讓他的宏圖霸業見鬼去。

走到門邊,手才觸及銅鈸,就聽輕啞的噶吱聲.......竟是虛虛掩著。

她心底的晦澀愈發擋不住,看來是真離開了,連門都未上閂。

沈澤棠坐在桌案前,端盞吃著熱茶,一面聽沈桓和沈容回報密訊。

他蹙眉打斷沈容,轉而問沈桓:“周忱那邊現如何?”

沈桓拱手答話:“自侍從被我在太平縣毒死后,他嚇破膽子,賞重金尋了兩位江湖俠客傍身,白日官道行再不走夜路。明日應能至風陵渡口坐船北上,二爺是否還需繼續追蹤?”

沈澤棠沉吟稍頃,另問:“南平縣的案子怎樣了?”

沈容插話進來:“馮公公傳信,錦衣衛帶盜犯連同古器進宮面圣,皇帝震怒,已將周忱府邸團團圍住,只待品驗古器真偽,若確是真物,查抄周府一準板上釘釘。”

沈澤棠頜首命他:“你傳吾話給徐令,讓言官在朝堂上諫,借此風波徹查當年田啟輝滿門抄斬案。”

再看向沈桓:“周忱繼續跟著,旦得哪日府邸被抄,勿須旁人要他的命,他也會自行了斷,不能就這麼輕易讓他死了。”

沈桓連忙應諾,欲要開口說些甚麼,忽得臉色微變,壓低聲道:“有人來。”

轉瞬已閃身至窗牖前,捏緊刀柄朝外望去,廊前掛著燈籠,又有明月當空,院里雖樹影婆娑,石板道卻瑩瑩散發青幽,一個穿櫻草色錦帛直裰的年輕儒生正悄悄走近,月光灑進他的眼里,襯得白晳容顏楚楚動人。

唿的一縷風過,吹得沈桓渾身毛骨悚然,他搓著大掌走來走去,嘴里念叨:“夫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

沈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巴巴看向沈二爺,希得能給個保身之法。

但看他噙起嘴角,一副早已等候多時的模樣,甚而還嘆息一聲:“這傻丫頭,總算是回過神了。”

眼前莫名地發黑。

廊上腳足響動聲窸窣近了,沈桓有種想與沈容抱頭痛哭的沖動。

沈澤棠冷眼看這兩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九兒人美心善通情理,至于他們怕成這般麼。

放下茶盞站起身,聽得腳步在錦簾前頓止,他指指梁頂,簡短道:“上去。”

也就沈桓沈容輕捷躍起的當兒,那簾子一陣簇簇響動。

舜鈺是瞧見這屋里燭光昏黃,便徑自滿腔怒火走近,在簾前把情緒醞釀,用力掀起簾子邁進去。

沈二爺背手站在地央,穿石藍繡仙鶴紋直裰,他神情溫和,眼眸深邃地看著她,以至舜鈺都有些恍惚,好似仍在沈府的棲桐院,她給老夫人請安才回,進房便見他在看書,聞得聲響抬起頭來,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她閉閉眼睛再睜開,這不是午夜夢回,沈二爺是真的站在她面前,嗓音低且輕柔地喚:“九兒!”

她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他,面龐依舊清雋,沒有缺眼睛少耳朵,兩只胳膊和兩條腿都在,走了兩步也沒有跛。

........謝天謝地!

“不認識我了?”沈二爺笑容深沉,去握她纖白的手指,哪想舜鈺倔強著臉兒,側身迅速躲過。

他握了一掌的微涼,卻依舊和顏悅色。

沈二爺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為甚麼就一墻之隔,不來見她算罷,竟連捎個訊兒都不愿.......心底怒火又騰地熊燃起,她撇撇嘴冷笑:“二爺化成灰我都認得,我只是在看您哪里殘了或缺了。”

沈二爺饒有興致問:“若是殘了或缺了........你就不要我了嗎?”

舜鈺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這樣美人兒的夫君,定是位玉樹臨風、首尾俱全的謙謙君子,若是您有殘缺的話,我要被旁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兒........我超虛榮的。”

看他雖然喜怒不形于色,眼眸倒底爍了爍........就是要他也不好受。

沈桓氣得差點從梁上摔下來,沈二爺受了多少罪才苦熬到現在,瞧這婆娘肉多嫌肥的神氣樣兒,著實令人心塞塞。

舜鈺在把椅子前抻著腰肢坐下,尋著話說:“方才有馬車載了人走.......”

沈二爺倒盞茶給她,一面平靜道:“是顧姑娘。田玉把她從教坊司贖出,原是宿在客棧,出了些事,送到我這里暫避幾日,他那邊安頓好了就送走。”

“顧姑娘長得美,唱曲兒也好聽。”舜鈺吃口滾茶下肚,蒼白的頰腮有了血色。

“是嗎?!”沈二爺不甚在意道,九兒清瘦了許多,平日里沒吃飯麼........看著怪招人疼的。

舜鈺笑了笑:“二爺眼里只有王美兒那個尤物罷!她怪會伺候人.......”

沈二爺打斷她的話:“那時你身后跟著秦硯昭,我實在無奈,只得躲進王美兒房里,不曾碰她半根汗毛,她亦如是,彼此只是做一場戲而已。”

舜鈺垂頸瞪看盞里虛浮的茶葉,忽而低問:“你為甚麼不肯見我?哪怕是讓董娘子或沈容捎個話也好........”

憋了許久的委屈煞它不住,索性咬緊嘴唇,把哽咽含在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