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看著自己手中的長針,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蒙面人往前走了片刻,沒有聽到身后人跟上來的腳步聲,停下一看,后面的人正靜靜地盯著手中的什么東西看。
蒙面人微微偏頭,不解地掃了方四一眼。
方四無奈一笑,“恩公,我們好像又走回原地了?”
蒙面人堅決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方四伸手,一根長針靜靜地躺在手心,“恩公您看,這是我們第一次經過這里時我留下的記號。”
蒙面人一頓,默默轉身,看了看他們面前幾乎沒有什么區別的四條暗道,捂著眼蹲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方四忽然覺得蒙面人這一舉動有些好笑。
這個蒙面人真的很矛盾,明明和這里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對這里如此熟悉,甚至知曉許多極為核心的機密,比如他們不久前待過的那個密室,和那兩個未被打開的詭異箱子。
如果這些是銷魂窟的人留下的,那么手里拿著箱子鑰匙的蒙面人,要么本身就是銷魂窟的人,要么和銷魂窟的頭領關系密切。
但他又救了他和青邱……銷魂窟的人會救他們嗎?
可如果他和銷魂窟的人沒關系,那他為什么能拿到箱子的鑰匙呢?看他的樣子,這還不是他第一次來了。
太奇怪了。
而且吧,要說這個蒙面人對銷魂窟熟悉的話,那他們在這里兜了這么多圈子是怎么回事?
方四想了想,難道這個蒙面人……是來嫖的?
來的多了,就對銷魂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并不了解這里的全貌。
方四咋舌,要是這樣,那他玩得還挺刺激哈。
“……”
蒙面人蹲了半天后,起身,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著方四。
方四慚愧,“我也不知道走出去的路。”
蒙面人:“……”
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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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不辨晝夜,地上已是人定時分。
嚴瑾瑤倚在床邊,神色疲憊,勉強一笑,“娘去休息吧,有華菱在呢。”
貼身丫鬟華菱忙跟著勸道:“是啊,夫人,奴婢帶人守著小姐呢,夫人去休息吧。”
嚴夫人眼一瞪,“合著一個個都趕我走呢?小丫頭還沒長大呢,就不讓娘陪著睡了?!”
嚴瑾瑤一笑,身子半倚在嚴母身側,“哪里,女兒求之不得呢,就怕爹心里不高興。”
嚴母笑著點了點嚴瑾瑤的額頭,“你啊,竟敢打趣你爹娘了。”話雖如此,但嚴母心中的擔憂到底是消減了幾分。
嚴瑾瑤淡淡一笑,同嚴母敘了一會兒家常,便撐不起精神,躺了下來。
華菱挑滅了燈火,動作極輕地退了出去。
嚴瑾瑤困極了,但她不敢睡著。
過了大半個時辰,嚴瑾瑤還在強撐著,嚴夫人又氣又心疼,起身點上了幾片安神香。
“娘……”嚴瑾瑤的聲音有點沙啞,聽起來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
嚴夫人輕輕拍了拍,“睡吧,娘在呢。”
安神香馥郁的香氣漸漸盈滿一室,嚴瑾瑤又撐了半個時辰,終究是沒抵住洶涌的睡意。
她又做夢了。
夢見的是昨天的事。
夢里的她不安地閉著眼,在一個接一個的噩夢里掙扎。
有人在抱著她,有人吻上了她的唇。
她不清楚什么是喜歡。
但她清楚這些行為是禁忌的,不符合從小修習的規訓。
她也清楚自己應該拒絕的,但腦海里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又一陣蠱惑的聲音,催生心中的角落里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
你渴望這些。
你喜歡這些。
你愛他。
……
低沉誘惑的聲音如空谷回聲一般,繚繞耳畔。
一個男子的形象緩緩清晰,是趙大公子。
他踏著溫柔的風,信步而來。所過之處,積雪消融,古木逢春,草色入簾青,白花點綴其間。
“瑾瑤……”他的聲音也是溫柔的,卻帶了點不容抗拒的意思。
嚴瑾瑤張了張嘴,有什么呼之欲出。
嚴瑾瑤腦中一片恍惚,呼吸也漸漸變重。
但,就在趙大的手即將碰到她的臉頰時,嚴瑾瑤一把推開了趙大。
趙大嘴唇動了動,好像在說:“為什么?”
嚴瑾瑤沒有回答他。
趙大的身影如同被攪亂的水中倒影,徹底消散在嚴瑾瑤的眼前。
夢里的嚴瑾瑤緩緩睜開了眼睛,立刻沖到門外,將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于是,嚴瑾瑤徹底醒過來了。
她側過頭,看見了睡在身邊的母親,心中安定了下來。
她睜著眼,雙眼沒有聚焦地盯著虛空一處。
她在想前兩天的事。
那兩天,她不知道春華酒的存在,每當從這種春夢中醒來,都會驚出一身冷汗,心中又驚又懼又厭惡。
恨不得剜去被夢里那個人碰到的地方。
她不知道怎么才算喜歡一個人,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喜歡那個人。
熬過這半年就好了吧……嚴瑾瑤疲憊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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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嚴淵處理完公文,準備回房睡覺。
誰料,褪下衣服掀開被子――
嚴和頌突然笑嘻嘻地冒出了頭:“爹!”
嚴淵臉色立馬黑了,“怎么是你?”
“娘去守著妹妹了,我怕長夜漫漫,爹一個人孤單寂寞冷,就來給爹暖被窩了。”
嚴淵臉色更黑了:“滾!!!”
天知道他怎么教出這么一個沒臉沒皮的東西!明明瑾瑤那么懂事知禮,怎么這個當哥哥的卻是這副德行?!
嚴和頌絲毫不受影響,往旁邊移了點,拍了拍自己騰出的空位,“爹,你快來休息吧,我都暖熱了。”
嚴淵拒絕,聲音也抬高了幾個度:“回你房間去!”
嚴和頌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拉上被子蒙上頭,滾到了床里邊。
嚴淵:“……”
嚴淵氣得翻了個白眼,張口就想罵。
但門外忽然傳來了小廝的聲音,“老爺,出什么事了?小人好像聽見您在和誰說話?”
嚴淵:“……沒事,你退下吧,有事我叫你。”
聽著小廝應聲離去,嚴淵跳上床,重重地踹了嚴和頌幾腳,“你來的時候還避開了下人?!”
嚴和頌抱住了嚴淵的腿,哀嘆道:“我不避開下人怎么進的來?”
嚴淵深吸一口氣,把小腿從嚴和頌手里抽了出來,認命地躺下:“你想問什么?”
嚴和頌眼神一亮,“爹打算怎么給妹妹報仇?聽爹的意思,是要利用長安郡君?”
嚴淵不成器地瞪了嚴和頌一眼,“利用她?虧你想的出來,不被她利用就萬事大吉了,怎么還敢招惹她?”
嚴和頌被噎了一下,身子一倒改成仰躺的姿勢,雙眼盯著床帳頂,“為什么爹也這么忌憚長安郡君呢?長安郡君,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你很好奇?”
嚴和頌點了點頭。
嚴淵斜他一眼,“不用好奇,你,沒戲。”
嚴和頌嗆了一下,笑道:“爹你說什么呢?!”
“為父沒有開玩笑,”嚴淵神色認真,“長得好,武功高,腦子精明,而且身份貴重,深受寵愛,長安郡君的確是個很耀眼的人。不過,這樣的女子舉世難尋,注定是不平凡的,為父不想你卷入無謂的紛爭。”
“而且,長安郡君好像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嚴和頌好奇道:“誰呀?”
嚴淵搖了搖頭,不肯說。
嚴和頌也不深究,“爹你還沒說要怎么給妹妹報仇呢?”
“告狀。”嚴淵淡淡道。
嚴和頌皺眉:“現在我們手里沒有證據,而且趙家如今正受陛下器重。”
嚴淵瞟了他一眼,“誰說要向陛下告狀了?”
“那向誰……”嚴和頌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不是長安郡君吧?”
嚴淵理直氣壯:“沒錯!”
嚴和頌:“……爹你認真的?”
嚴和頌眉頭緊緊鎖起,“向一個女人告狀?且不說有用沒用,我們未免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太低了吧?”
嚴淵長長地嘆了口氣:“和頌啊,局勢并非你想的那么簡單。
你覺得趙家如何?”
嚴和頌毫不猶豫道:“現在是如日中天,但煊赫一時,不會長久。”
“不錯,趙俊和趙殷拎一個出來,便足以功高震主,何況這兩個人還是一家?為了大周,陛下不會容忍他們太久的。”
“爹的意思是……”嚴和頌眼皮一跳。
嚴淵話題一轉:“你知道上次刺殺郡君的案子是怎么破案的嗎?”
嚴淵緩緩地將那件震動大半個朝廷的案子細細說了一遍。
嚴和頌靜默半晌,才道:“爹是說,這件案子幾乎算是長安郡君破解的?還有,魏丞相也在暗中幫助長安郡君?”
“對啊,而且魏丞相的出手極為隱秘,為父也是后來才察覺到的。長安郡君雖然聰慧但畢竟年輕,而魏丞相……史家那位老爺子最得意的門生之一,他才是真的深不可測。”
嚴淵閉了閉眼,沒有說更多。
魏人輔多智近妖,而且手段老辣,他也是無意之中查到,所有和那塊關鍵性證據――伏云令沾邊的人都被秘密處理了,這顯然不是郭知宜有能力做到的。而他也是在進一步追查后,才發現這里面有丞相府的手腳。
他當時就不敢再查下去了。
這些當然沒必要告訴和頌,能力不足時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嚴和頌靜了片刻,語出驚人:“所以爹你是決定把身家押在澶州的郭節帥身上了?”
嚴淵笑了笑,“非也。”
嚴和頌:“??”
嚴淵意味深長地一笑:“瑾瑤和長安郡君交好,關朝堂什么事?”
嚴和頌:“……”
忽然覺得自家老爹有點陰險呢……
夜色深重,兩人敘了半宿,才合眼休息。
直到……翌日晨起。
“是真的嗎?”嚴夫人腳步如風,氣沖沖地殺向臥房,又和身邊的丫鬟確認了一遍。
丫鬟道:“千真萬確,奴婢三更天路過時,還聽見老爺在和人說話呢?”
嚴夫人心中說不出什么感覺,雖然她覺得嚴淵是個挺靠得住的人,但抵不住有些浪蹄子死皮賴臉要往嚴淵床上爬啊!
嚴夫人心里這樣想著,手上用力,猛地推開臥房的門。
臥房里正在穿衣服的兩人俱是一驚。
嚴淵穿衣服的動作一頓,“夫人怎么來了?”
嚴夫人沒回答,徑直走到床邊掀開床帳――
嚴和頌一臉慌張地揪著被子,欲哭無淚:“娘,您怎么來了……”
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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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皇宮里。
郭維看著郭知宜呈上來的一紙文書,氣得雙手發抖。
毋庸置疑,郭維是個寵女兒和孫女的,他對郭知宜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了。
且不論銷魂窟一案事關那么多條人命,而且因為寵愛自己的孫女,所以看到有那么多無辜女孩兒死在銷魂窟里,有那么多父母親族視而不見,郭維才格外憤怒。
郭維閉了閉眼,叫來了一旁大氣不敢出的老太監:“召兩位丞相和京兆尹來見朕。”
老太監心中一跳:
“又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