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不小心聽完全程的陸韶有些無措地立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郭知宜。
有關賜名的一切,他知道郭知宜一無所知,甚至刻意向她隱瞞了這部分的事情。
但現在,他試圖深藏起來的那部分異樣心思就這么被直白挑破,無所遁形。
有一點點心虛,還有一點點茫然。
心情很復雜。
他很感念相遇之初的賜名,讓他得以堂堂正正地立于青天朗日之下,放手去博一把錦繡前程。
但另一方面,他卻不想讓心中翻涌的柔軟和情愫被當初的恩賜所錮。
這兩種心思是不一樣的。
很不一樣。
“愿效死于將軍帳下。”效命的誓言足以追溯到久遠的易州城下,但是屢禁不止的悸動和繾綣卻始于山間寒林被追殺之際那不要命的一躍。
她們是兩個人。
他心里清如明鏡。
“陸大人?”路過的親衛見陸韶久久立在長安郡君的門外,不由出聲詢問了句,“郡君還沒醒嗎?”
陸韶收起思緒,點了點頭,“郡君已無大礙,你先去忙你的。”
“是。”親衛沒有多做停留。
“欸,看來你那侍衛就在門外嘍,不知道聽到了多少。”白憐擠了擠眼睛。
郭知宜在心中輕嘆,繼而撐起身子,直視白憐,“他聽到什么先不提,小憐,我此番南下有要事在身,而且極為兇險,你真的沒必要跟著我冒險,回京城吧,史姐姐尚在京城,你若實在覺得在家中煩悶,不妨多和史姐姐來往,怎么都比跟著我來回折騰強。”
“為什么你們都愛小瞧我呢?”白憐氣鼓鼓道,“好歹我也是在神醫谷的深林里練過幾手的。而且,說到史姐姐,史姐姐那樣冷情的性子,好不容易有了個看得入眼的人,我怎么好去打擾?”
白憐捧著臉深深地嘆了口氣。
郭知宜這下真的驚了,史傾棠的心思不會暴露了吧?
不應該啊。
郭知宜試探地問道:“史姐姐看得入眼的人,誰這么好的運氣啊?”
“歸德軍的高元帥啊。”白憐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高元帥在宋州一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兼之家世好,武藝好,被不少女子視作如意郎君呢。當然,這里面不包括我,高元帥足足比我大了14歲,太老了。”
虛驚一場,郭知宜悄悄舒了口氣,“你是怎么看出來,史姐姐的心儀之人是高元帥的?”
“因為史姐姐臉紅了啊,”白憐理所當然道,“我遠遠地看到,高元帥只不過和史姐姐低聲說了兩句話,史姐姐的臉就紅彤彤的了,看向高行周的眼神都不一樣。
我和史姐姐認識十年有余,在我的印象里,史姐姐看什么人都像是在看書上刻板的文字,從沒在任何外人面前露出過一點那樣生動鮮活的神色。”
郭知宜搖了搖頭,說高行周看上了史傾棠,她信,但要說史傾棠看上了高行周,她表示懷疑。
郭知宜見勸不動白憐,便聽之任之,讓白憐出去好好休息了。
白憐拉開門,見陸韶依然呆立在門口,回頭朝郭知宜揚眉一笑,錯身把陸韶讓了進來,然后笑嘻嘻地替他們關上了門。
郭知宜:“......”
陸韶在外面做足了心理準備,神情少有地比郭知宜還要鎮定自若,“郡君的身子適應不了水路,屬下已經派人下去準備車馬了,但此地有些偏僻,一下子備不齊這么多馬匹,所以需要在此地滯留一日,趁此機會,郡君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話音落下,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聲和人群熙攘聲。喧嘩的聲音里透著喜慶熱鬧,很有感染力,也很震耳欲聾。
陸韶臉上的認真一秒破功:“......”
郭知宜抿唇一笑,走到窗邊朝外看了一眼,神色微驚,“這是,抬閣表演?”
抬閣是一項很古老很稀有的民間傳統藝術,她穿過來之前的故鄉,就是那個思想陳舊的小村落,每到逢年過節還會組織抬閣表演。
抬閣,顧名思義,就是在木板上布置成樓臺亭閣,閣臺上有飾景,由小孩子扮成故事里的人物,或立或坐于遮掩在戲裝之下或者道具上的鋼筋支架上,加上鑼鼓喧天的器樂伴奏,由人推著在街道上游行,觀者如潮,喝彩之聲不絕于耳。
不過她在現代看到的表演雖然道具精美,但是小演員們比較敷衍,看上去沒什么精神,遠不及她此刻看到的表演震撼。
在郭知宜面前,一個由八名壯漢抬著的、三米多高的彩臺迎面而來,一個臉上涂著鮮艷油彩的小童左腳踩在一只活公雞身上,右腳踏在鋒利的劍尖上,時而來個高難度空翻,時而來個下腰或者轉體,動作優美且瀟灑自如。
“小小年紀,好厲害。”郭知宜忍不住拍了拍手,然后下一秒,窗戶被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外面的喧囂戛然而止。
陸韶面不改色道:“郡君需要好好休息,如果想看的話,晚上還有燈閣,比這些還要精彩。”
郭知宜半笑不笑地看向陸韶,直到把陸韶差點看毛才悠悠開口,“好啊,晚上再看。”
陸韶捏著的手悄悄松開了。
但郭知宜偏生不肯輕易放過陸韶,“那我們現在聊聊名字的事?”
陸韶有種不大好的感覺,直覺告訴他現在不是說這個的好時候。
陸韶轉身就想溜,被郭知宜伸手一撈就按在了榻邊,雙手被郭知宜制住按在了頭頂......
是個很糟糕的姿勢。
郭知宜第無數次感慨,老天尚存一線良心,賜了她這么大的一把子力氣,要不然怎么能一次次這樣那樣在作死的邊緣大鵬展翅呢?!
估計早就被千八百次地收拾過了吧。
郭知宜在陸韶的劇烈掙扎下不緊不慢地取出床頭扔著的備用腰帶,把陸韶的兩只手縛在了一起,順利地騰出了一只手。
郭知宜甩了甩手腕,沖著一臉難以置信的陸韶邪邪一笑,“想不到吧?”
自從穿過來,不是出于殘血狀態,就是不得不裝出一副病弱的樣子,她還真的沒有認真測試過自己的力氣最大有多大。
反正能把方慶云一箭爆頭,這力氣對一個女子來說足夠逆天了。
陸韶閉了閉眼,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不知道是氣狠了,還是認栽了。
半是俊美半是兇厲的青年被按在榻邊,鬢發微亂,呼吸急促,貌似可以為所欲為,但渾身緊繃的肌肉和棱角分明的線條卻無一不昭示著這只困獸的危險性。
郭知宜雖然一向膽大,但心中不是沒有一點數,相反,她相當有自知之明,在情愛這方面基本算是經驗為零、理論滿分,敢于在作死的邊緣蹦跶,卻不會越雷池半步。
郭知宜瞇著眼,視線在陸韶臉上逡巡,哼笑道:“我還沒問呢,你心虛什么?”
陸韶扛不住過近的距離,主動承認道:“我我怕郡君以為,我,做的一切是、是出于感激。”
“難道不是出于感激嗎?”
“不,對、對您...你不是感激。”
陸韶這話說得非常混亂,但郭知宜偏偏明白了,心情大好,“那對誰是感激呢?”
陸韶想了又想,斷斷續續道:“郡君,大小姐,以前的大小姐。”
郭知宜低下頭,眉眼溫柔地嘆了一聲,低低笑了出來。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