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個權臣

第二百七十五章 青松

金鑾大殿上。

郭維的聲音洪亮,在寬闊的大殿中回蕩:

“傅愛卿須鎮守洛陽,晉王須守衛汴梁,俱是不可松懈的位置,故軍糧一案,朕屬意康王和高愛卿同往,徹查原委,盡力追回糧草。”

“諸卿可有異議?”

威嚴雙目壓向階下小聲議論的群臣,大殿里的聲音弱下幾分。

兩位丞相先走出捧場,隨后群臣齊齊出聲。

一聲又一聲整齊的“陛下英明”,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約定,飄入五月伊始屬于初夏的天空。幽暗的翻涌無聲隱在云后。

“我不想去。”郭意城扔掉相對于他的身材來說長得夸張的劍,大步流星往府外走去,“我去找父皇,他為何要同意我去呢,我什么樣子他不知道?”

王府一眾侍衛苦著臉阻攔,卻因為一個都不敢真正碰到郭意城,竟是叫他直直沖到了王府門口。

郭意城憋著氣往外沖,正欲一躍而出之際,迎面撞上紫袍的楊敏學。

兩人視線相撞,皆停在原地。

短暫的僵持。

以郭意城的退讓告終。

楊敏學把人堵在書房,苦口婆心到手腳并用,“小祖宗,你又胡鬧什么?你知道為了爭取到這件差事,我費多少心思,求多少人,熬白多少頭發!祖宗!小祖宗!我這都是為了誰?!別鬧了成嗎?多少雙眼睛盯著這座康王府呢,你就算不喜我們這些暗地里的舉動,不顧幕僚們的心血,你也該為自己好好想想,為你的性命好好打算!”

郭意城扭過頭,仍是惱著,“就是為我自己的性命做打算,我才不想去西面。山高水險,亂兵橫行,好端端的在京城待著,為什么要去那樣又苦又累的地方?再說了,能劫走軍糧的匪寇會是普通的匪寇嗎?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去那種地方不是送死嗎?”

“你還知道你文不成武不就?”接收到郭意城瞪圓的眼里傳出的質疑,楊敏學按按太陽穴,“不是讓你氣糊涂了都。”

“放心,舅舅怎么會害你?”

“你只管去,舅舅能保證你的安全,決不會出任何事!”

郭意城嗤笑,想說你保證的了嗎?

可話到嘴邊,卻被一股奇怪的沖動堵住。

他頓了下,向楊敏學投去陰晦的打量。片刻后,他眼神閃動,向下沉悶一壓。

郭意城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舅舅真的能保證,此去解州全無半點危險?”

楊敏學笑得怪異,“只要你聽舅舅的話,自然半分危險也沒有。”

“郡主還在生氣晉王大婚之日的事嗎?”

郭知宜好脾氣地看著攔在自己車前的房樸,“長安不明白房叔的意思?”

房樸抬眼,眼神發涼,“郡主不用故弄玄虛。”

“此次軍糧被劫一事,為何不站在晉王殿下這邊?”

郭知宜低垂眼眸,唇齒間輕聲復述,“父王這邊?”

片刻的沉默。人聲褪去,風里有花香。

扯了下嘴角,她笑得沒有溫度,“長安如何知道父王的打算呢?”

“事到如今,長安也不與房叔轉彎抹角,”郭知宜撐起身子道,“長安自入京以來,自問百般作為,皆與房叔、與房叔的同僚殊途同歸,可是長安不明白,一片冰心為何成了房叔和各位大人的猜忌之源?父王大婚之日上發生的事,你我、所有知內情者,都看得出并非一時一日之意外,而是某些不加阻攔、任其在靜默中蔓延的矛盾終于露出小荷一角。”

郭知宜一哂,似是輕嘲房樸的沉默,“長安”剛起頭,忽又哽住。她深呼氣,“但求人安好,長安別無所求。

若是不喜長安知道太多,當初送于長安的翡翠玉牌早已歸還,王府仆婦隨意更換若是不平長安涉政,長安便隱于花間,游于閨側若是不滿長安行事張揚,長安可以沉默,可以不發一聲。”

“如此,房叔還有何不滿?”

郭知宜久久聽不見回答,收回目光,便要離開。

房樸在她放下簾子前開口,卻是所答非所問,“郡主既是晉王之女,便與晉王休戚相關,萬不該在陛下面前為他人說話。”

郭知宜肩膀下垂,只覺又累又無奈。

“房叔果真覺得,離開京城去徹查糧草被劫一案是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房樸斷言,“利遠大于弊。”

郭知宜從善如流:“那便恕長安目光短淺,如有下次,長安謹記房叔高見。”

房樸微皺眉,沉思間瞥她一眼。

郭知宜甩開房樸,循著若有若無的花香來到一處精致的院落。

嚴府。

她不是第一次過來,但這次不知是不是來時輕車簡行,衣飾也簡單,門房一時竟沒認出她來。

門房今日是臨時叫過來替人看著的,他也是嚴府府內的下人,往日里見慣嚴瑾瑤的美貌,本以為不會再見著什么能稱得上美的人,可眼前就來了一個讓他晃了眼的人。

回過來神,門房尷尬笑笑,詢問來人的態度殷切幾分,聽到對方身份后,眼睛睜大,立馬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著去稟報。

嚴夫人原本閑來無事,正欲出門轉轉,半道遇見著急忙慌的門房,一聽說是長安郡主來了,當即打消了出門的念頭,引著長安郡主去了府里的小花苑。

說是小花苑,實際占地卻很說是個小院子更合適。

墻角是一排綠竹,周圍扎著低矮的竹籬笆,爬滿了藤葉纖細的蔦蘿。兩株榴花開得正盛,照眼一片明紅。對面,三棵枝葉鮮綠的木芙蓉臨水而立,以淡雅優美的姿態。院中間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魚塘,池水清澈透明,幾尾游魚在長滿青苔的石岸邊嬉戲。

似是為了享受院中的美景,房屋背面貼著墻建了一道長長的木廊,在盡頭處格外加寬,形成一個圓形的木亭。木亭里擺著一桌,四椅。

嚴瑾瑤正坐在木亭間繡些什么,眼神專注,注意力集中。

郭知宜叫人不要去打擾,站在不遠處等了一會兒。嚴瑾瑤繡了半晌,眼睛發酸,抬手揉眼,這才發覺視線里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她一愣,忙放下手里的繡繃,起身行禮,“郡主幾時過來的?”

郭知宜沒攔住,對方還是一板一眼地行完一套恭敬標準的禮節。她失笑,“下次萬萬不必多禮。”嚴瑾瑤沒說話,幅度很小地搖搖頭。

郭知宜并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探身看向桌上放著的繡布,好奇問道,“你在繡什么?”

“胡亂繡繡而已。”嚴瑾瑤垂眼一笑。

郭知宜才不信她口中的“胡亂繡繡”,她扭過身子細看,“是蘭花啊。”

“空谷幽蘭,太漂亮了,像是畫上去的,唔,畫師也未必能畫這么好。”郭知宜眼前一亮,問道,“我能拿起來看看嗎?”

“自然可以。”

郭知宜抬手捏住繡繃的邊緣,拿起來傾斜于眼前,正反看了看,“瑾瑤的繡工是真的出色,若是我,只怕拍馬也難及。”

“郡主過譽。”

嚴瑾瑤是繡到一半停下,針孔上還穿著長長的繡線,只往繡布空處一別。郭知宜拿起繡繃,懸著的繡線在半空勾連纏繞起來,郭知宜伸手想去捋順,卻不知道不小心碰到了哪兒,盛細碎物件的小木筐被打翻,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繡布從桌沿滑落到地上。

郭知宜急急去撿,撿起時繡布無意被抖開。

嚴瑾瑤像受驚一般,飛快地從郭知宜手中奪回繡布,微窘地笑笑,“郡主小心被針扎到手,我來收拾就好。”

雖然郭知宜感覺嚴瑾瑤的舉動似乎有些反常,但頓了下,還是點頭,“給你添麻煩了。”

她的視線不經意地飄向被嚴瑾瑤牢牢攥起的那塊繡布。

雖然只有倉促一瞥,可方才她還是看見了上面的圖案。

是一株覆著新雪的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