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母身邊的丫頭春梅出來,請姨奶奶們進房,珍蘭便拉起桂音很快擠到外間里,尋著靠炭火盆近的兩把椅子。
珍蘭一屁股坐下,拼命搓凍僵的手指,催促桂音趕緊坐好,桂音則想著這是方才那些老姨奶奶坐過的,心底莫名的抵觸,只搖頭靠墻站著。
椅子很快被個小姨奶奶占去,臉生,不曉是哪個房的,看著還很稚氣。
另一邊幾個正房奶奶湊在一起吃茶嗑瓜子,她們穿著明艷又淡雅的襖裙,皮膚白晳,圓臉盤兒看著都很福相。
相由心生,大抵就是如此吧。桂音看著炭火燃著紅星子,明明很暖和的房間,她卻覺得更冷了。
老姨奶奶們見過出來,幾個正房奶奶相攜著輕聲細語起身離開。
珍蘭在逗稚氣的小姨奶奶,幾句話功夫就沒了閑趣,用絹帕蘸著眼角,朝天打個大呵欠。
大銅火盆里炭火通紅,銅銚子里燉著水,噗通噗通欲把蓋揭翻。
春梅掀簾進來稟道:“老太太原話,今兒和奶奶們商量重要事兒,有得耽擱辰光,免你們等的心里怨,就先各回各院吧,不過老太太近日饞黃豆煨豬蹄,又嫌廚房弄得不干凈,特吩咐給姨奶奶們每人一小袋黃豆,回去用熱水泡個把時辰,再將豆皮剝光即可。”
“嫌我們素日閑著吃白食,隔三差五的就要給些罪受。”珍蘭撇著嘴發牢騷,又道:“當我不曉那重要事兒么,又要抬姨奶奶進宅子,我說的對不對?”
春梅假裝聽不見,朝桂音笑說:“老太太讓二姨奶奶進房去哩。”
桂音頜首,扯平襖子,抬手把頰前凌散碎發捋至耳后,這才隨春梅出外間拐個角進了許母的臥房。
今日天色陰沉沉不見日陽,老房里光線就更昏暗,沒有裝電燈,還是點的一排大粗蠟燭,映得每個人的臉泛起老酒黃。
桂音上前問安,許母嗯了一聲,看她一眼,“似乎比往日瘦些,下巴愈發尖了。”
三奶奶笑道:“我們南邊人總是不慣京城水土的,更況舟車勞頓才回,養段日子就會活過來。”
許母側臉對著她,“你也去過京城不成?”
三奶奶訕訕搖頭:“聽三爺時常說一嘴子。”
許母道:“我曾隨老爺去京城住過陣子。”這話說得隱晦又明顯,老爺和自個的妻去京城能住哪兒,自然是許家大府,她也是名正言順過的。
這些奶奶們個個人精,誰不曉她那點心思,明明沒讓進府還要硬撐底氣,都譏笑在心表面卻不露,還佯裝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許母便接著說:“你們不曉京城開春時,那風刮得黃沙土塵漫天飛,出趟門再回府,灰頭土面的,許雋那會兒跟著去患了風寒,鼻孔一哧溜,淌下兩條流沙河來。”
眾人用帕子捂起嘴笑起來。
“還有他們最愛吃的,用鹵水煮著豬大腸、肺片、豬心、五花肉,再添些豆干和面餅就是一碗,拼命地放蒜泥、辣椒、紅腐乳,還有韭菜花。這叫什么來著?”許母問桂音:“我倒忘記名了?”
桂音回話:“叫鹵煮火燒。”
三奶奶用帕子輕輕蘸了蘸鼻翅,拔高嗓音:“天哩,那不嘴里哈的氣都是股子酸臭味兒?”
桂音想想似乎沒有,許廷彥嘴里只有香茶的甘澀。
“所以京城我是不喜的,寧愿回這里,繼續吃我的芝麻湯團和糖年糕。”許母再看向桂音,“老太爺身子骨可硬朗?記得他高大又壯實。”
高大又壯實?桂音怔了怔,明明矮小又精瘦,還暴脾氣。
瞬間心如明鏡,也不戳穿,她略思忖,回道:“不曾抬眼細看,只聞聲亮若洪鐘,身骨應是硬朗的。”
許母松口氣,讓丫鬟搬張椅子伺候她坐下,看向大奶奶,“今是給建彰納妾的日子,原該他出來過過禮,諒他腿腳不便就一切從簡,稍會兒轎子到了,你們幾個正房奶奶坐著陪我同她吃道飯,算是補個全面。”又朝桂音說:“二房無旁人,你也隨著一起吧!”
許母叫李媽拿來紅紙和剪刀,調漿糊,讓媳婦們圍坐在一起,照花樣剪雙喜和鴛鴦。
高門大戶的女孩,深閨里常做這些事,是以把紅紙裁好對折,持著剪子熟門熟路,沒稍頃就剪出一個紅鮮鮮的喜字,丫頭連忙指頭拈著兩邊,蘸上漿糊貼上窗欞。
桂音不會,大奶奶馮氏就手把手很耐心地教,待她學會了,卻不經意瞟見,馮氏把自己剪的喜字和鴛鴦悄悄剪碎了。
謝家的轎子是晌午時到的,一串噼啪鞭炮聲迎進來。
送親的敷衍,喜娘都沒請,由女家兩個婦人攙著進房來拜見。
桂音觀她穿著水紅繡花短襖長裙,也不曉是什么衣料,綢不像綢布不像布的,就坐轎子那一會兒,腿胯間皺出兩條深深的褶子,她時不時垂下頸,伸手別扭地拽平,露出一截光溜溜的手腕,頭上搭的紅布連著金黃穗子不停搖晃,一團的庸俗廉價。
三奶奶噗嗤笑出聲來,其余幾個,甚至一向面和心善的大奶奶,此時也不由彎起嘴角。
桂音想起自己被納那日,通身的錦繡,鳳冠霞帔,穿金戴銀,連金指甲套上都鑲著顆雕花紅寶石。許二爺……不曉可已在來時的路上?
許母則看得一腔火氣,咬牙冷笑,“說起謝家也是富貴門戶,我們許家給的聘禮并不算少,怎地新娘子這身行頭,反比不過普通人家,你們不要臉皮,我們還要呢!”
其中個婦人不甘示弱,嘴皮子利落:“瞧老太太說的話不中聽,難不成天下姓謝的都要歸謝家管么?這位謝姑娘又不是謝家嫡親的女兒,只不過沾些親帶些故,是而勉強讓她從謝家門抬轎子出,已是給足面子。況且您說的聘禮謝家可一分沒得,皆被她爺娘老子悉數拿走,你要有不滿自尋他們去,勿要再扯著謝家說話。”
另個婦人接著道:“新娘子我們送到了,這就告辭。”她二人搭手鞠躬作勢要走。
李媽欲上前遞賞錢,被許母使眼色喝住,聽春梅輕聲說:“沒抬什么嫁妝,只拎來個小皮箱,怕就是些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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