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廷中落

第52章 懲處

正堂八仙桌兩邊各擱擺一張太師椅,許廷彥面目冷沉地坐左邊,頭也不抬自顧自地端盞吃茶,連表面的禮數都懶得應付。

許母看他一眼,便讓李媽扶她坐右邊去。

許錦攔上前,要笑不笑道:“太太請坐那邊吧!”

許母隨他手指側臉望去,竟讓坐許廷彥下座的第一張椅,對面是大兒許建彰。

這是要奪她的權啊!“廷彥你……”好狠!許母嘴唇哆嗦地說不出話來。

“太太忍一忍。”李媽環顧四圍,“現不是置氣的時候!”

廳里擠得滿滿當當,各房的爺們、奶奶、姨奶奶皆到了,半夜里匆匆爬起被叫得來,隨便穿的衣裳,睡眼朦朧,頭發打毛,少了白日里的光鮮齊整,倒卻更顯真實落俗。

仆傭跑前跑后地忙活,有的端茶倒水,有的遞滾熱的棉巾和醒腦的薄荷膏,有的拎起裝獸炭的織袋往火盆子里倒,聽得轟隆一聲悶響,火苗簇簇旺燃起來。

許母壓下滿腔怒意,一把甩開李媽的手,繃著面皮憤然落坐,丫頭遞來茶水她也不接,只看向三兒廸彬正懶懶打個大呵欠,嘴張得洞開像要吃人。

要真能吃人就好了,這無用的東西,自個的親娘都無力保護,活該受欺負!她的心底浮起一股子酸楚悲涼來,扭臉望向黑森森的窗外。

一時人都到齊,皆斂聲屏氣,面面相覷,連輕微咳嗽亦難聞。

許廷彥把白瓷茶盞往桌面一擱,抬起眼眸從許母開始慢慢打量,移至大哥建彰,及他身后的馮氏和謝芳,再至廸彬,目光所到之處,皆令人心一抖。

他收回視線,語氣淡淡地問趙媽:“蕙霞在何處?”

話音才落,蕙霞已從角落處現了身影,小心翼翼走至廳央,俯身見禮。

她穿蓮青滾粉邊錦襖,玉色夾紗綢裙,發里插鑲花金簪,比旁的丫頭穿戴貴氣許多。

許廷彥朝趙媽看了看,趙媽會意,走上前繞至蕙霞身后,蕙霞不解其意正猜疑,忽覺猛然巨痛襲身,腿似要斷折,向前趔趄站不住,砰地一下重重跌跪在地。

卻是被趙媽在腿窩處狠狠踹了一腳,“沒規矩的丫頭,見了二老爺怎就不跪?”

許母忍不得怒嚷:“蕙霞是老太爺身邊的大丫頭,你怎能這樣待她?我要如何向老太爺交待?”

“母親原來存的是這番心思。”許廷彥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卻是用錯地方。”

他看向蕙霞,沉聲問道:“老太爺遣調你至桂音身邊時,叮囑過什么?”

蕙霞渾身抖若篩糠,牙齒都直打顫:“老太爺說……要好生伺候二姨奶奶,不允……不允太太欺負她!”

許母聞言微微一愣,神情稍變。

許廷彥轉而問趙媽:“我不在的數月,她可有盡其職?”

趙媽本就有著滿腹的委屈憤恨怒怨,憋著無處說,聽聞二老爺問,頓如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一通傾盡,恨不能生出兩張嘴四根舌頭。

許廷彥目光愈發陰鷙,沉默不語,屈起指骨敲擊桌面,咚咚敲得似催命奪魂般。

蕙霞唬得心突突蹦至嗓子眼兒,哭著辯白:“是二姨奶奶先不待見我……”

許母環顧四圍,蹙著眉問:“桂音人呢?”

許廷彥掃過拿帕子掩嘴打呵欠的珍蘭,說道:“她病了,母親不曉么?我已命人去請洋醫生來診。”

許母眼皮子一跳,這話說得意味深長,倒讓她無言以對。

許廷彥實則也無需她答,稍頃又開口:“看在老太爺的份上,我就對這丫頭網開一面。”

蕙霞松口氣才要稱謝,又聽他朝許錦說得輕描淡寫:“你現去雇輛馬車,給足往京城的銀錢,讓她獨自回去復命吧!”

許錦稱是,急急離去。

蕙霞眼前倏地發黑,南邊往京城山水迢迢,不乏為非作歹之徒、行劫財掠色之事,她一個弱女子孤身上路,十有八九是沒命到京城了。

她忍不得哭天喊地求饒,見許廷彥不為所動,只得跪爬到許母跟前,緊抱住她的腿不撒,眼淚直流,“太太救救我,若能平安抵京城,定在老太爺面前替您多多美言,太太入宗祠族譜是早晚的事……”

許母的臉色紅白交錯,當著烏壓壓眾人的面,深埋心底秘而不宣的傷疤被生生撕開。

她額上青筋跳動,惱羞成怒,“該死的丫頭,胡言亂語什么?”朝管事許雋厲喝:“還等什么?!”

頃刻過來五六仆從,將蕙霞連拉帶拽拖將出去。

許廷彥冷笑,端起盞吃口茶,“我今晚進房,寒若冰窖,欲燃炭取暖卻是徒勞,趙媽,炭呢?”

那趙媽早按吩咐備好,聽得問,忙從墻角拎來半麻袋的炭,嘩啦全倒在地央,皆是細碎炭渣,潮得洇濕了地毯。

許廷彥目光森然望向許母。

許母莫名生出懼意,連忙道:“你看我作甚?我不過是個不中用的婦人,哪里能事無巨細全盯得到。桂音也是倔性子,她怎就不吭聲兒,她若來同我說,我能不管么?”

“母親說的是,這宅深人多你確實難顧周全。”許廷彥頜首,轉而問管事許雋:“執掌火炭采買分發的仆子在何處?”

不多會兒,過來五人,渾身瑟瑟發抖。許雋曉得自己難逃干系,亦撩袍同他們一并跪下。

許廷彥慢條斯理道:“我毋庸多問緣由,無非是看人下菜碟的小把戲,此趟卻是瞎了狗眼,桂音至今是我唯一的女人,我寶貝都不及,豈容你們將她這般糟踐!”

他看向管事許雋,嗓音低沉:“我很生氣,你說該怎么懲處?”

許雋謹慎回話:“各打二十板子,攆出府去!”

那五人聽得面如死灰,紛紛哀告求饒。

許廷彥搖首,云淡風輕道:“太重。拖出去各打二十板子,革兩月月銀。”

隨后又問他:“你說,該如何懲你?”

許雋斜眼悄脧許母,見她垂頸不言,只得低聲說:“打二十板子,革幾月月銀……由二老爺定奪!”

許廷彥依舊搖頭淡道:“太輕。攆出府去!”